母巢位於隕石環帶的正中心。
它達到了一級恒星的大小,通體暗紅,肉眼看上去像一輪被動吸收四周光線的血色巨球。但通過天文望遠鏡放大觀察,就會發現它由許多人類生物學難以理解的活體牆壁、血管、肉瘤組成,表麵與內裡時時刻刻地蠕動著、呼吸著。
暗紅的熒光液體自那些大大小小的血管中流過。
就像輸送營養的管子。
血管下方結著半透明的卵,一個挨一個,像一串串葡萄。
需要母巢親自孕育的,都是異種社會的高等種族。
“距離目標三千公裡。”
“距離目標兩千公裡。”
“距離目標一千公裡。”
勘探隊首艦偽裝成隕石,悄然無聲地隱藏在環繞母巢的隕石帶中,暗灰的啞光金屬外殼像茫茫宇宙中的一點塵埃。艦隊上的軍官、科研人員、財團人員都屏氣凝神,緊張地盯著顯示屏幕上靠近母巢的無人采集器。
第二勘探隊的使命是捕獲尚未孵化的異種蟲卵,並將它帶回聯盟,從而為科學家們研究異種族群的進化提供樣本。這是聯盟政府最為感興趣,也最想弄明白的地方:異種的進化奧秘。
異種族群不是固定不變的。
異種是對外界刺激源有著高強度高活躍度反應的動態生命。
母巢基於各族群的死亡數據,析解出敵對目標的能力特征,作為外界刺激源,針對其在母巢中分化出數以千計的新族群,並將之釋放到戰場上,進行二次觀察。新分化出來的新族群會在與異種敵人的實際作戰中,表現出高低不等的適應性。
由此再進行第三次、第四次進化。
每一次進化,新的異種族群,在外形上、特征上都會出現巨大的差異。以至於聯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始終沒有真正理解過這個人類文明最大也最危險的敵人。
直到新元1066,當時還在諾比頓公學就讀的律若發表了《同模因多層級動態進化論》。
他首次將1-012、4T-7-019、7-01-927……一係列傳統異種生物學中歸屬於七個不同大類的異種族群放在一起,提出一個石破天驚的觀點:它們受同一刺激源進化而來,屬於同一異種不同層級的進化態。
按照形態、結構、基因等進行分類,是經典生物學的成果。
律若從進化源出發的新歸類,無疑是一場對經典生物學“三綱六界”的徹底顛覆。
論文一發表,遭到學術界的猛烈抨擊,以至於原本已經拋出橄欖枝的研究院,都滿懷疑慮地暫緩將他吸納為正式研究員。但隨著律若在銀翼財團的支持下,完成七萬六千餘項異種族群初步分類工程,異種群體進化線路由模糊變為清晰。學術界不得不在這份冰冷的、精準的成果前轉變風向。
聯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在進化上,異種超越所有生命,位於“宇宙達爾文”的巔峰。
對於習慣了宣傳自身站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達爾文進化論頂點的人類來說,這簡直是對物種自信的一次毀滅性打擊。
但勘察艦艦長不這麼覺得。
許多聯盟議員和財團代表都不這麼認為。
對聯盟軍事裁決部部長兼聯盟首席科學家,律若的學術報告,他們持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們不認為異種的進化特性,對人類是一件壞事,恰恰相反,他們認為,這正是人類前所未有的大機遇。如果能夠成功捕獲異種母巢尚未分化的原初卵,破解異種生命學的奧秘,人類將迎來第二次大進化!
這將是人類文明史上第三次裡程碑式的關鍵節點!
其重要性,不亞於人類第一次走出狹窄的太陽係,衝向茫茫太空。
參與這一關鍵節點的人,都將名留青史,光照萬古!
“目標地點已抵達!”
光屏上彈出顯目的提醒。
無人機通過三次低波動空間穿梭,抵達母巢邊緣。艦隊人員的心臟先是緊提起來,隨後又很快落下:它沒有引起母巢的警惕,它太渺小了!相對於恒星級的母巢來說,它渺小得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而第一勘探隊在犧牲之前,已經完成了母巢外圍護衛隊巡邏的線路觀測工作,這使得第二勘察隊釋放出的無人機順利地避開守衛,靠近母巢表麵。
成功近在咫尺!
艦長按著操作台,克製著心中的激動,下達采集指令。太空無人機立刻彈出幾道輕柔的,淡銀的“絲線”。
“絲線”輕飄飄地,就近貼上一顆包裹在半透明薄膜中的卵。
絲線一接觸卵表,立刻擴散開,形成一層淡銀的光,將卵包裹住。它無聲無息地掉落,沒有驚動血管,被迅速牽引,吸納進無人機的空間艙。
“成了!”艦長振奮。
行動進展順利,艦隊上的財團代表和軍官們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唯獨一小部分研究員神情嚴肅,略帶幾分憂慮。他們站在窗口前,緊緊盯著傳回來的圖像,腦海裡不斷跳出軍事會議上律部長漠然的報告。
“你怎麼看?”一位隨行研究員問身邊的同事。
“他不是有份報告,”同事壓低聲,“母巢很危險。”
兩人目光交彙了一下,從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擔憂。
星艦LR001自/爆後,律部長曾經向聯盟遞交過一份事件調查報告。
他分析了LR001號艦長,鐘柏,在斷聯前傳回聯盟的一切數據。那份學術性的報告,不帶任何感情,冷血得簡直讓人不寒而栗,像不幸遇難的不是保護他十幾年的枕邊人,而隻是什麼普通的、沒有任何特殊意義的事件遇難者樣本。
私底下,聯盟政府內部人員,對亡故的鐘家主,都不免帶幾分同情。
看。
鐘家主對他再好又有什麼用?
鐘家主死了,他彆說難過了,就連一點波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