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異類
軍官們臉上的肌肉緊繃,眼裡滿是無法遏製的恐懼——在銀翼家主說話的一瞬間,他們的手,自手腕以上,齊齊失去了控製。失去控製的手,以一個違反人體力學的角度,一點點轉過來,將黑洞洞的槍口對向他們自己。
骨頭反角度扭轉發出不詳的細響。
軍官們咬緊牙關,鉚足勁跟自己的手做鬥爭。
銀翼家主十指相交,擱於桌上,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溫和輕緩的態度。
“我討厭有人將槍對準他。”他說。
哢嚓!
會議室的一角,一名軍官的手肘猛地90°角反向彎折。
手肘橈骨、尺骨和上肱骨的銜接處,爆出一連串雞翅骨頭被擰斷的聲音。那名軍官悶哼一聲,頓時半跪在地,滿頭大汗地緊緊,他的兩條胳膊全都跟扭麻花一樣掛在身邊——就在剛剛,他站在會議室的角落,企圖用另一隻沒被控製的手抽||出另一把配槍,瞄準律若來威脅鐘柏放人。
兩把槍掉到地麵,滑出一段距離。
“我想,我必須感謝你們。”銀翼家主輕聲說。
“他”的語調很是溫文爾雅,提及“感謝”兩個字的時候,甚至還稱得上有那麼點兒真心實意。
“畢竟——”銀翼家主停了一下。
他偏了偏頭,墨發順白玉般的臉頰垂落。
“畢竟,要不是你們,”銀翼家主柔和地說,“我還不知道……我的律先生,在我走後,是被這樣對待呢。”
燈光下,銀翼家主的瞳孔顏色變得極其幽深。
一股寒意蹬時躥上所有人的脊梁。
那一瞬間,自由軍的負責人和軍官們隻感覺,黑暗中像是有一條陰冷的蛇,睜開了它冷血的豎瞳。寒毒的視線伴隨銀翼家主稱得上優雅有禮的腔調,掃過所有人的靈魂。
會議室裡,其他自由軍負責人的臉色無法控製,全變了。
他們知道銀翼家主的軍事編號是“001”。
但鐘家向來行事隱秘,曆任家主服兵役的時間不長,又都是在對抗異種的宇宙前線,很少涉及聯盟內部的軍事行動。聯盟內的叛黨基本沒跟他打過交道,直到這一次,才真正意識到聯盟軍事編號“001”的人類個體精英代表到底意味了什麼——
詭異的基因天賦,無法預測的控製手段。
自由軍的軍官都擁有不下B級的基因天賦,精神能量都不算太低。
與精神有關的基因天賦不少,類似“催眠”控製的,雖然罕見,但也不是沒有遇到過。然而,銀翼家主開啟基因天賦的瞬間,在場的自由軍軍官,竟然沒有一個能夠察覺到控製降臨的端倪!
這還是在他們都已經知道銀翼家主的能力方向,做了預防的情況下。
當然,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們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恐怕已經將這位人類的精英個體巔峰代表徹頭徹底得罪了——因為那位銀發的研究員。
是的,就隻為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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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銀翼家主對銀發研究員的寵愛,保護,那是有目共睹——聯盟的學術倫理檢查會隻不過趁他受傷,強行帶走了律若進行封閉庭審。事後從庭長到旁聽員,全都接到了銀翼的法律傳單。
那些穿黑衣服,戴銀袖扣的律師,彬彬有禮地挨個上門。
結果,卻跟鬣狗一樣,把那次會議從上到下所有參與人員的骨頭全嚼了稀碎,賠款賠得傾家蕩產。
就連軍方的科學顧問,聲名赫赫的斯坦福森教授,在那次庭審過後,也立刻被揪出了一連串學術造假,臨床違禁的學術醜聞。
連帶引發了一連串研究院因成員頻繁收取高額賄賂,學術腐敗引發公眾指責而不得不進行的大清洗。
最後就連軍方都不得不擱置原本作為“全數據係統研發二號人選”的斯坦福森教授。
他被打發到最偏遠艱苦的星球“流放”。
直到幾年銀翼家主“身亡”,才被重新調了回來。
如果是在三年前,忌憚於銀翼的實力與其曖昧的立場——和所有財團一樣,銀翼遊走與政府和叛黨之間——那麼,自由軍對律若的態度,至少會維持表麵的“體麵”。畢竟,銀翼家主對他的銀發情人的重視程度眾所周知。
然而,銀翼的“家主”已經死亡接近三年。
很多人都默認銀翼家主死亡,他帶給銀發研究員的庇護、威懾,和顧忌,立刻隨之煙消雲散。
可問題就在這裡——
銀翼家主沒有死,他回來了。
他回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所有人明白:不管什麼時候,不管旁人什麼態度,律若都是他唯一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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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的空氣凝沉如冰。
銀翼家主的手擱在桌麵。
古銀的尾戒反射淡淡的亞光銀。
“他”神態悠閒,俊秀文雅的臉上,薄薄的唇,還微微勾著,比常人更薄一些的唇,就像剛塗抹過鮮血一樣,神秘地猩紅著。燈光照上去,莫名讓人心生寒意——就好像坐在那兒的,不是人類,而是某種哥特裡優雅華美的邪惡生物。
自由軍的軍官們還在竭儘全力,跟自己不聽控製的手較勁。
負責人們臉色僵硬,先前的那個忘了擺正態度的蠢貨已經沒了聲息。不過,沒人顧忌得上他。一方麵是一個普通基地的負責人根本無法自由軍與銀翼的合作相提並論,另一方麵則是人類的第六感——動物的本能,讓他們潛意識捕捉到了致命的危險。
唯一可以緩和氣氛的律若低著頭,劃動個人終端的光屏,不知道在看什麼。
能和銀翼家主談判的領袖,略微皺著眉,沒有開口。
僵滯裡,生物科科長左看看,右看看。
又右看看,左看看。
最後下定決心開口——
“博羅科同誌,我必須糾正一件事。”
生物科科長開口的瞬間,對他了解最多的後勤部部長眼皮子猛地一跳。
他們的這位生物科科長遺傳了舊紀元某些西伯利亞係的基因——伏爾加含量過高的那種。神經向來比彆人粗上那麼一大截,腦回路也向來比彆人離譜。
——直白點說,就是這家夥永遠讀不懂空氣。
“列夫基尼亞同誌,我們不需要……”後勤部部長試圖搶先開口。
這種時候,這家夥可千萬不要乾什麼火上澆油的事了啊!
後勤部部長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生物科科長已經以一種堪稱“大無畏”的粗神經,用他那遺傳自西伯利亞的彈舌語速,在凝重的氣氛裡,嚴肅地對地板上已經不吱聲了的某博羅科同誌進行了他認為“非常非常嚴肅”的科學宣講——
“……博羅科同誌!”生物科科長敲著投影出來的血樣樣本圖像,“我必須糾正一下你還有其他部分同誌的某些嚴重錯誤的科學觀——哪怕異種細菌是在第三階段的第一天就開始傳播,這也不意味著,人類的科學家就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它的存在!
“這是嚴重的‘盲目科學主義’錯誤!
“盲目相信科學能夠,且必須監測到人類生活環境中發生的一切。
“這是個非常嚴重的錯誤,科學隻有在現象出現之後,才能對它進行研究,並且爭取和時間賽跑,在各種惡性現象擴大到無法遏製之前,找到解決它的辦法。任何對科學或者科學工作者的誇大或誇小都是極其盲目,也極其不理智的!
“就像本次的異種細菌入侵,它就像人類曆史上的無數次瘟疫一樣,在最初,再優秀卓越的科學家,也很難預言並捕捉到它的爆發,隻有等它達到一定規模,表現出一定征兆,才能被研究……”
生物科科長的小彈舌音氣勢洶洶,劈裡啪啦。
後勤部部長絕望地一把捂住了臉。
——見鬼!在這種時候,誰會關心你的盲目不盲目科學精神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