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會哭的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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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希諾達實驗是曾經聯盟最出名的腦域實驗,之所以說是“曾經”,是因為公眾懷疑聯盟打算利用這個實驗研究思想控製的辦法。於是,在輿論的激烈抨擊下,聯盟政府乾涉學術研究,立法禁止這方麵的臨床實驗。
而提出相關理論的阿布雷斯教授也很快被研究院除名,沒多久就失去了蹤跡。
時隔三十多年,阿布雷斯教授重新出現在世人麵前卻是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形象——他衣衫襤褸,瘦骨如柴,甚至連麵容都做過徹底的改變。根據當地的街頭幫派描述,這家夥是十幾年前出現在貧民窟裡的黑戶,成天躲在下水道深處,不跟任何人說話,跟個瘋子似的。
銀翼屬族通過DNA信息,才確定了他的身份。
被押上的飛艇詢問是否記得科希諾達實驗時,阿布雷斯教授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研究成果!是他們逼我的,是他們逼我的!”
半身被銀色骨骼覆蓋的柳輕輕一打手勢,旁邊的醫護人員立刻按住他,強行給他注射了鎮定劑。
“是他們逼我的……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阿布雷斯教授不再掙紮,隻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
“你很久沒上星網了吧?”約克森說,“生命學派已經被毀滅了。”
阿布雷斯教授一怔。
約克森打開終端,讓他看最近的新聞。
阿布雷斯教授枯槁的眼睛緊緊盯著那些堪稱翻天覆地的新聞,震驚地臉上的神情都來不及變化。忽然,阿布雷斯教授大叫了一聲。正在劃動光屏的戰士立刻將劃過的新聞倒回來——新聞頭條扼要地概述了律部長的危險狀態,搭配了一張律若剛就任軍事裁決部部長時的軍裝照。
阿布雷斯緊緊地盯著那張照片,像想起了什麼,渾身顫抖。
約克森攔住了立刻要拷問的柳輕輕:“你認識他?”
“我要見他,”阿布雷斯教授頹然地癱倒在地,他看著那張照片,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折磨,捂住了自己的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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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政府——如今應該稱為前聯盟叛|亂政府——曾經秘密進行過一個基因和人腦實驗,計劃通過基因改造和腦域改造製造出達到人類潛能極限的100%腦域開發。當時,生命學派正苦於要幫助母巢進化必須進行異種結合實驗,而類似的實驗如果沒有官方掩護,很容易引起警覺和抨擊。
生命學派從科希諾達實驗中嗅到了聯盟政府的野心。
他們便說服了聯盟政府,讓聯盟政府相信,異種基因與人類基因結合,才是突破腦域開發閾值的關鍵。
阿布雷斯教授被政府派到X-14實驗基地協助研究。
等他發現X-14實驗基地研究項目不對勁的時候,已經無法脫身了,隻能寄希望於實驗的失敗。可惜天不遂人願——01號孕育體居然真的實現了“人類基因與異種基因”的完美結合。
“那個孩子是生命學派和聯盟政府雙重計劃的產物。”
阿布雷斯被帶到整個宇宙恐怖的存在麵前。
“聯盟政府隻需要一個聽從命令的機械,而以往的教訓告訴他們,擁有感情的人永遠不會成為稱心合意的工具。因此在最初的實驗中,我們得到的命令是,必須將實驗體的情感削弱到最低點……生命學派掌握了部分基因編碼技術,他們分析了天生情感缺失症患者的基因特征,在胚卵成功結合後,以靶向技術損毀了他一小部分基因。”
“所以他一出生,就不具備感情?”
“不,不是的。”阿布雷斯給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普通的情感缺失,隻是無法表達感情,而他……他不一樣。他是被徹底毀掉的。”
“被徹底毀掉?”鐘柏重複。
阿布雷斯猶豫了一下。
“X-14實驗基地出過一次意外,01號孕育體帶著他逃出去了。我以為一切就都結束了。但是七年後,有人找到了那個成功的實驗體。”阿布雷斯說,“……他們找上了我。那時候他的腦域開發其實隻有98%。他們要我協助對他進行二次腦域開發。二次開發徹底毀掉了他的情感係統。”
……普通的情感缺失隻是沒有表達與共情的能力,但他是被毀掉的。
……他的情感能力是永恒的空白。
他察覺不到自己的愛,也感受不到彆人的愛。
鐘柏幾乎聽不清麵前這個可憎的螻蟻後麵在說什麼。
少年時代,律若每一次腦域開發後遺症發作,疼痛得蜷縮在他懷裡的畫麵。實驗日誌裡,律若笨拙寫下的項目。
……律若,你能不能也愛上我?
鐘柏疼得仿佛也要跟著律若年少經曆的那些手術一起碎裂。
阿布雷斯以為他沒有聽懂,張開手比劃:“這是普通人的情感區域,就像一個回聲壁,外來的音波落到牆壁上,喚起回音。但這是他的,原本他代表情感的回音壁隻是比彆人更難以回應,但在腦域100%開發完成後,他的情感神經被徹底毀了……他隻能活在真空裡,聽不到彆人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的。”
“不。”鐘柏忽然打斷了他,“不是100%後就沒有任何感情了。”
阿布雷斯驚詫地看他。
宇宙最恐怖的存在卻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仿佛疼得站不穩似的。“不……不是的,”祂沙啞地說,“不是沒有感情。”
失憶前和失憶後的畫麵重疊在一起……十一歲那年,年少的鐘柏帶律若回家,那天晚上,他發現律若坐在床邊,沒有開燈也沒有睡。於是他拉著律若的手,讓他抓著自己的襯衫,讓他不要怕。
往後多年,他忘了一切,以可憎的、可怖的麵目將律若拖進深淵。
可那麼多錯亂不堪的時刻,律若始終緊緊拉著他的衣角。
因為……是他讓他拉著自己的衣服,不要害怕啊。
“他會害怕的。”
律若會害怕,也會愛他。
燈光裡,年輕清俊的家主雖然在笑,卻像在哭。他疼得可能真的要瘋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絕望的那一個。可是被切除的模塊,被毀掉的聲帶,要怎麼才能說出一句愛你?他的求而不得的執念成了律若的執念,成了律若日複一日想要跨過的天塹。
他不知道律若到底是怎麼樣才能在實驗日誌裡寫出那個笨拙的項目,也不知道律若是怎麼跨過情感乾枯的河。
可自始至終,律若愛上他,才是那個違反生化定律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