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昨日裡的事情, 那時楚玉薇去探望賀蘭青。
這個少年生命已然快到儘頭, 雙眸蓄滿了絕望。他被死死鎖住,看到楚玉薇來時, 便急切趴在了牢門前, 死死攥緊了欄珊。他漆黑的瞳孔煥發幽幽光澤,看著自己的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你,你當真,做了那些事?”
楚玉薇隻覺得一切好像一場夢, 有那麼一瞬間,她也覺得賀蘭青很可怕。
這個少年殺了那麼多人,用了那麼殘忍的手段。一時間, 這個可親的孩子,似乎也變得很陌生。
她本不願意相信,可他們都說是賀蘭青做的, 自己身邊的小弟弟,還是什麼妖修之子。
良久,賀蘭青方才開口:“是呀,玉薇姐姐,可無論我對彆人怎麼樣, 我都是, 都是真心待你的。”
他麵頰透出凶惡又恐懼的神氣, 可對著楚玉薇, 卻忽而顯露出可憐, 顯得可憐巴巴的。
“我也不願意對你說謊, 這個時候,我更不願意騙你。玉薇姐姐,可你知曉我小時候,過的什麼樣的日子。不錯,那時候我娘犯下了血案,可是,可是她也已經死了。那些名門正派,正人君子,是怎麼待我的?他們將所有的怒氣發泄在我這個妖修之子上。小時候,我娘死了,爹也整日裡喝酒,沒人疼我,理會我。”
“我天天都被人打的。”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了唇角的傷。
楚玉薇終於禁不住走過去,緊緊攥緊了賀蘭青的手:“這些魁都修士,他們,他們私底下對你,對你用刑?”
賀蘭青微笑:“似我這樣子的邪魔外道,那些正人君子用什麼手段,自然也是應該的。可是,姐姐你還理我,肯愛我,我也是,很歡喜,很高興的。”
有那麼一瞬間,楚玉薇也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她一顆柔軟的心,終於被那種一心一意依賴的強烈感情拉扯住。
她不知道自己會被拽去哪裡,是拽去黑暗裡?
“小時候,我被人打了,回去一個字也不說,隻能一個人忍著傷回去。”
楚玉薇伸出手,輕輕撫摸過這張傷痕累累的年輕臉頰:“你小時候,就是這麼倔。你爹爹呢,他也,不理會?”
“他都廢了,大約害死我娘心虛吧,整日裡喝酒,喝醉就叫齊叔叔,叫任彩芝,就是沒叫過我娘。彆人說什麼,他都信,瞧也不瞧我一眼。我就算真的在他麵前哭,也是沒有用的。後來,有一天,我靠自己打贏了,人家長輩還反要為那些小畜生討回公道。人家一開口,他就動手打我,往死裡打。連尋我不是的小畜生長輩們,都被他嚇住了。”
“他,真的想要我死的。你沒瞧見他看我眼神,十分的厭惡,十分凶狠。仿佛,我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的恥辱。等那些人都走了,我躺在地上起不來,他也這麼樣子瞧著我,拿出了劍比在我的咽喉。說什麼,年紀輕輕,如此凶狠,是否跟你娘一樣。他都瘋了,什麼玄府第一美男子,早便神誌不清。”
楚玉薇不知說什麼好,輕輕捧著這麼張俊秀憔悴的臉蛋。
世上人皆知他凶殘嗜血,誰又知曉這個孩子曾經受過的苦,遭過的罪。他們都怕他、避他,不懂他。哪裡知曉,賀蘭青那令人惋惜的童年。
她的母愛,如池水般的泛開。至於彆的,已然擠出她善良的心,無瑕再思了。
“那你爹爹,也,也不是真的要殺你,對不對?”
楚玉薇隻盼賀蘭青一生,沒真的那麼苦。
她隻盼有誰,能給這個脆弱孩子,給予一點小小的溫暖。
賀蘭青微微一笑:“是,是呀。他就這樣子瞧著我,眼神既凶狠,又憐憫。到最後,他也沒有將我這個小雜種抹去。然後,他反手一劍,自己抹了脖子。他,早就想死了,死在我麵前。這樣子,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也不能動一動,直到過去兩頭,才有人瞧見。”
她仿佛從這張痛苦的臉,窺見當年那個弱小可憐的少年,那個和父親屍首一起睡了兩天兩夜的少年。
然後,昨日回憶和眼前的場景融合在一起,足以讓楚玉薇萬箭穿心。
她啊的慘叫了一聲,昨日裡,自己十根手指頭還輕輕撫摸那張溫熱鮮活的麵頰。
她瞧著賀蘭青的痛苦、難受,又憐又愛。
未曾想如今,九天玄雷引來,賀蘭青已然是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楚玉薇隻覺得自己好似喘不過氣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她痛苦的攥緊了自己的發絲,吃力的抬起頭。然後她便看到上首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界大修,他們個個高高在上,風姿優雅,點塵不染。而楚玉薇最愛最愛的男人,說什麼會護著她的男人,此時此刻,卻是在另外一個女人身邊。
除開寧子虛,還有楚淩霜、蘇遮、寧清荷。
這些男男女女,有的是自己崇拜的師尊,有的是喜愛她的男人。這些男人私底下也許對楚婉瀅不恭敬,甚至另有一些小心思。可他們此刻,皆是是在楚婉瀅的身邊,而自己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眼見這些男人私底下那樣說楚婉瀅,本來覺得楚婉瀅可憐,甚至楚婉瀅那高高光環也淡去不少。可是如今,可笑的卻是自己這個傻丫頭。這些男人,和楚婉瀅關係不同,然而他們卻會站在楚婉瀅那一邊。
一時間,楚玉薇喉頭也浮起了一抹腥甜,鋪天蓋地的絕望,就這樣兒撲麵而來。
不止這些男人,寧清荷口口聲聲說欣賞自己,說無妄城有意栽培,也不過是說說。
哈,區區族女,哪裡比得上親生女兒親近。自己稍有不順,立刻被寧清荷視為棄子。
她目光掃過了那麼些人,最後定格在一張美麗的麵頰之上。
楚玉薇如此凝視著楚婉瀅,從前她看著楚婉瀅,有羨慕、崇拜、心虛、不甘。可如今,那一雙如水清眸之中,到底多了一抹仇恨。
“魁都許久未曾判死,楚婉瀅,你,若不是你,青兒年紀輕輕,怎麼會死?你為了一個婢女,就如此硬生生奪走一條性命,你,你其心可安?”
她聽不見彆人閒言碎語,無視那些鄙夷自己的目光。
賀蘭青死了,她一顆心也空了一塊兒。故而在人前,她也要為賀蘭青鳴不平!
她麵頰泛紅,淚水盈盈。
寧子虛嗬斥:“年少無知,不懂正邪之分,若非阿瀅寬宏大量,必定要將你處置。區區一個無妄城弟子,莫要依仗公主心慈,因而不知分寸,不知進退。”
他言語雖利,旁人皆歎這玄都仙首寬容。若非寬仁之性,如何能容此等不辨正邪的妖女。
楚婉瀅在一旁不屑一挑眉,不及言語,楚淩霜已然霍然起身。
楚淩霜眉凝霜雪,眼角眉梢,儘數是憤怒之色:“事已至此,你竟還不知悔改,如此行事。楚玉薇,你讓我失望之極!”
他積威甚重,而楚玉薇對他也是崇拜多年。可以說楚淩霜在她心中,甚至比寧子虛更具威嚴。
楚玉薇一時心頭一堵,言語微酸,嗓音微澀:“師尊,你不知道,你不知曉青兒有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