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曉官林之對蘭霜情的感情,誰也不懂他內心的執著。
小時候,他身子有病,故而身軀被封。官林之這麼一睡,便是幾百年。待他醒過來時,這個世界已然變了。身邊種種熟悉之物已然消失,家人和兄長也都已然離他而去,隻留下他一個人。
這個陌生的世界,隻有蘭霜情照拂他。
可惜這個女人因為兄長的死,鬱鬱不樂,無論什麼時候都是恍恍惚惚。她將官林之當作官蘊留下來的一件東西,就如泣雨劍一樣,總是要留著。
本來官林之應當惱恨蘭霜情的,可誰讓蘭霜情生得十分美麗呢。
她恍惚而憂鬱的眼神,以及她對官蘊的深情,以及她的高不可攀,都是少年心中一道奇特的夢。
她雖對官林之愛答不理的,終究也沒有棄了他,終究還是照拂他,終究沒有隨了楚淩霜走。
對,蘭霜情就應該在這小破屋子裡。而他也不願意聽楚淩霜話,更不想去做無妄城的弟子。
然後有一次,他走火入魔,生了一場大病。
蘭霜情衣不解帶的照拂他,瞧著他。
她甚至於迂尊降貴,伸出手掌,輕輕撫摸官林之的額頭。
官林之跟她關係一向不大好,總是沉悶發狠,生著氣,更不樂意和她說話兒。而蘭霜情呢,也不是那種溫柔賢惠的性情,更不會放下姿態哄小孩子。官林之若不跟她說話,她能一個月,兩個月,不主動和他說一句話。反正,官林之隻需活著就好。
至於什麼按額頭之類關心的舉動,那就更加沒有了。
故而此刻她的手掌,輕輕的按在了官林之的額頭上時候,官林之卻也是忽而有一種十分想哭的衝動。
他忽而十分難受:“我若死了,你是不是十分開心,少了許多煩惱了?”
周圍一陣子的沉默,他以為蘭霜情這個女人不會回答。
然而蘭霜情終究還是開了口,卻說著些不相乾的話:“小時候,我出生於一個大家族,是家裡麵最受寵的孩子。我的父母長輩,還有哥哥姐姐們,都喜愛我疼惜我。打小我便被寵習慣了,受不得半點委屈。我自來,也是個任性的人。無論活多久,也是不會變的。”
“後來魔主禍世,我家裡人都死絕了。就在這個時候,阿蘊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他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一定做個讓我滿意的夫君。他真的做到了,對我極好極好。可他也死了,再也沒有回來。若不是泣雨劍劍魂若在,若不是,要幫他照顧你。我,我寧可隨他而去。”
官蘊殞身,蘭霜情再也不會高興了。
她雖對官林之冷冷淡淡,可若沒有官林之,也許她會求個解脫。
這麼說著時候,蘭霜情伸手輕輕撫過了身邊泣雨劍,驀然眼生光華:“他會回來的,阿蘊一定會回來的。林之,你的兄長是個大英雄,是個極好極好的人。這樣子的人,縱然等他千年萬年,等他一輩子,也是值得的。”
隻有提及官蘊時,蘭霜情眼底方才會有平素沒有的熱切。
她很少和官林之說話,一說話,也滔滔不絕提官蘊,使得官林之也知曉自己有個了不起的大哥。
她的手掌貼著官林之的額頭,沒注意到官林之臉頰浮起一縷並不屬於生病所產生的紅暈。
那天蘭霜情走的時候,她挽起的烏發露出一截白膩的頸項。
那段雪白的後頸,一直烙印在官林之的腦海裡,一直烙印在他的人生之中。
蘭霜情是個美麗的女人,他知曉自己以後的人生中,會遇到更多美麗的女人,她們甚至會比蘭霜情更加好看和明媚。
可她們都不會是蘭霜情,也不會是他小時候的那個夢。
曾經他和蘭霜情一樣,那般期待兄長歸來,還因為失去了官蘊而十分痛苦。
如今官林之凝視著眼前背影,心裡涼絲絲的冷笑,心想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等一千年一萬年都不會後悔的男人?
官蘊唇瓣滴出了一滴滴的暗紅色鮮血,他五臟六腑皆已然手傷,連血的顏色也已然發暗了。
言猶在耳,說什麼並肩作戰。想不到一轉眼,他這個親弟弟已然出賣了他。
官蘊心底不覺浮起了滔天怒火,喉嚨一陣子咯咯響動,終於極惱:“為,為什麼?”
更多鮮血,也順著官蘊唇角滴落,染紅了他的衣襟。
泣雨劍背叛了他,蘭霜情背叛了他,現在連他的親弟弟,也背叛了他。
仿佛到最後,他終究什麼也沒有。
官林之已然抽回劍,迅速退後,和官蘊保持距離。他厲聲說道:“你住口,我實在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子的人。這些年,我以為你已然死了,你跟我說,是楚城主為難你。而我,處心積慮,就是想要為你複仇。”
事到如今,官林之已然不講究所謂的親情。
他要自保,要活下去。一個人有命在,才能繼續爭權奪勢。那麼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將自己和官蘊摘乾淨。
這麼大義滅親的一劍,無非是為了保全自己。
“我被你所誤,處心積慮複仇,乃至於,鑄成大錯構陷楚城主——”
事到如今,官林之也不能嘴硬了。他構陷楚淩霜的事情,也是過不去了。
官林之一發狠,就張口便承認了。隻不過他縱然承認,可言下之意,自己也不過是個受害者。他不過是被親情耽擱了,故而被騙複仇。
官蘊意識痛楚,顧不得生氣,顫聲:“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自然不想死,這世上的人,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更何況重生的官蘊,本也凝結前世失去生命不甘。他比之從前,更是想要好好活下去。
楚婉瀅已然皺眉凝視官林之,官林之想要就此脫身,她決計不容。此人陰狠,修為又高,和自己一起留在魁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楚婉瀅唇瓣動動,就準備咬死官林之。
未曾想官蘊垂死掙紮,驀然望向了寧子虛。
寧子虛眼中神光頓變,已生不安。可寧子虛還沒來得及阻止,官蘊已然緩緩說道:“寧,寧仙首,事已至此,你莫非想要撇開我,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寧子虛一瞬間身上寒芒大盛!氣勢淩人!
寧子虛一瞬間,也生出一個心思,那就是撲過去將重傷的官蘊立即擊殺。隻因為寧子虛心裡麵隱隱有感覺,官蘊嘴裡麵也是掏不出什麼好話。若容官蘊將話說完,隻怕自己的處境也是會極為不妙。
縱然彆人會覺得自己此舉十分突兀,定然會陰謀論,然而所謂兩害權宜取其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