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子虛麵容微微一滯,容色一派冷銳。他一向是個十分自我的人,修行之人心性更是無比的堅毅。
然而饒是如此,小寧兩句話卻讓他的心湖為之顫動。
小寧並不是個極善於擺弄言辭之輩,然後此刻這番言語時候,他一雙眸子卻是灼灼生輝,言語更是出自肺腑。
對寧子虛的殺傷力也可謂是巨大。
眼前的小寧漆黑的眼,堅毅的心,恍惚間仍然是當初真誠熱切的少年郎。
天真的,什麼都跟朋友分享。本和他也不是什麼深交,便肯將好機緣拿給自己分享。那時候,他的心裡麵就泛起了一股子說不出的嫉妒。
恨得想要將那張天真麵頰撕碎,碾碎這個好人家的公子。
早該殺了他的!不應該留下這個禍端。
然後他操起了流霜劍,任由一股子的霜雪之意如此微凝,遍體縈繞。
希塵並沒有跟小寧一起出手,這原本算是有益於寧子虛的,可如今反而使得寧子虛內心更加生恨!
因為小寧要證明什麼,戰勝什麼,要將他失去的東西靠著實力給奪回來。
可怎能相容?這樣子想著,寧子虛也不免惡狠狠的磨著後槽牙,心裡酸意更是一縷縷的流轉。
然而那兩句話確實在寧子虛的心裡生出了一縷裂痕,使得他本該平靜的心種下不安。
劍氣霜寒,氣勢滔滔,如此彼此感應,使得兩人劍氣交織,恍若糅合成滔天巨浪!
然而偏生如今,寧子虛的心裡麵有聲音吱吱的叫著,沙啞啃食著他的心臟。
寧子虛?
寧子虛!
寧子虛!
他知自己心魔頓生,卻偏生克製不住自己。
有人呼喚著寧子虛三個字,在他耳邊蕩起了回聲,充斥了寧子虛的腦海。
他內心極急躁嗬斥:你叫誰呢?
然後那樣子的呼喚聲停止了,使得寧子虛一瞬間腦海一片空白。
他心神已然失守,許多情緒不可遏製的往他腦海裡麵竄。
或者說所謂的走火入魔,也不過是將曾經壓抑的種種情緒催化失控。
他是個薄情之人,就算曾經做過一些令自己羞愧的事情,也會讓自己忘了去。因為一個人若沒有了羞恥感,也許才能過得更好些。當然他心虛之事,自然不包括對眼前小寧做的勾當。
這樣子心緒不寧之際,楚玉薇含淚期待得眸子,就浮起在他腦海。
那個女孩兒,也曾是他愛過的,被他徹底玩壞了後,就扔到了垃圾堆裡,和那些屍首在一起。
她就那樣子的瞧著自己,淚水朦朧,那樣子可憐。可是自己呢,終究也是一去不回頭。
因為,我已經不愛她了啊。
這樣子的想著,寧子虛的心裡麵卻也是禁不住輕輕的顫抖。
這樣子的話,又能說服自己嗎?
本來他已然使得自己忘卻了這樁事,可是如今卻是不免又記起來了。
可憐的玉薇,她便這般直勾勾的望著自己,渾身是血,眼睛裡麵充滿了責備和哀愁。
寧子虛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明明知曉自己不該想這些,可是卻也是控製不了自己了。
寧子虛的劍,已然漸漸失去了光華。反而小寧的劍,光彩越發的凝潤。
所謂斬心魔,寧子虛也是小寧的心魔,如此斬殺,能助小寧踏足仙人之境!
所以希塵才並不幫襯,讓小寧獨自對敵。
寧子虛的麵頰卻逐步灰白,滲透從一顆顆的汗水。像他這般境界的修士,本來也不應該生出汗水的。那些汗水被寒氣一衝,頓時也是化為了一片片的薄冰,就此輕飄飄的碎了去。
寧子虛深深呼吸一口氣,知曉自己十分不妙,然而心魔也是不可控的。
楚玉薇的那雙眸子似乎瞧著他,那雙眸子並沒有消失。
接著另外一個女子的眼睛,也這樣子盯著他了。不過這個她,目光卻是邪肆而輕狂的。
若說楚玉薇對他是極致的崇拜,那麼夜霧紗對他便是極之的輕蔑作踐。
楚玉薇將人生最美好的希望寄托在寧子虛的身上,夜霧紗則將對男人而言最惡毒的羞辱加諸於身。
那片手掌手執月流花,對方似笑非笑:“來,乖乖的,嘗嘗我鞋子是什麼味道。”
這麼想著時候,寧子虛喉頭忽而湧起一股子嘔意。
那是他最想要忘記的味道,可偏偏伴隨極屈辱的記憶深深的烙印在寧子虛的腦海之中。
夜霧紗那惡心之極的嬌媚嗓音也在寧子虛耳邊回蕩:“哎呀,你呀,身子不清不白,嘴裡麵也是我鞋子的臭氣,真是臟死啦。要不是我,誰會要你?你還得慶幸,幸虧你有幾分姿色。若不然,我可不要你啦。”
賤女人,這個賤女人!這世上怎麼會有她這樣子的女人,如此的惡心,令人作嘔。
甚至於她死了,也不知曉死在哪兒,恨不是自己親手所殺。
那個女人應該落在自己手裡,讓她一點點的折磨致死啊。
人生遺憾,莫過於此。乃至於那種曾經麵對夜霧紗的無力感,一直縈繞在寧子虛的心頭。
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幻影,在寧子虛腦海之中交織,使得他一顆心仿佛要爆炸了一樣。
一縷劍氣在他胸口裂開,如此飛快旋轉,使其血跡斑斑。
點點血汙撒在了寧子虛的麵頰之上,點點煙煙,宛如桃李。
修士身軀自然也是極為強悍,此等傷勢,自然不能取寧子虛的性命。然而饒是如此,寧子虛的傷勢,已然是極為嚴重了。
他一陣子咳嗽,唇角溢出了點點的血汙。
麵對小寧,他心中恨意交織。可寧子虛腦海裡的幻影,卻也是如風輕吹,死死交織,轟隆隆作響。
兩個女人的目光在寧子虛的腦海裡縈繞,使得他腦海泛起了陣陣痛楚。
然而這個時候,第三道目光卻也是出現在寧子虛的腦海。
那雙眸子幽幽,有著如深淵一般化不開的憂傷。
司無意的影子,也浮起在他腦海,眼底充滿了冰冷和指責。
他的那顆頭顱,讓寧子虛親手斬下,以其血淋淋的屍骨,鋪成了屬於寧子虛的康莊大道。
利用是一直的,到最後取了司無意的性命,也不過是將司無意的剩餘價值壓榨乾淨。
“少主,你騙我的嗎?”
那顆斬斷的頭顱唇角滴血,一聲聲的向著寧子虛質問。
而他,自然是騙司無意的。如此種種,宛如噩夢一般,將寧子虛如此的籠罩。
“少主,少主——”
司無意樣子又變了,變成少年時候的模樣,那時候他已然是自己的忠仆。
那時候他呢,是鬼武王之子,小時候也過上一段尊貴的日子。
“你叫誰呢?”
“自然是鬼武王之子燕嬰,我受燕氏重恩,自然也是忠心耿耿。”司無意緩緩道。
鬼武王之子?燕嬰?
那是他原本的名字,失去了好久好久的名字,都已然有些陌生了。
此刻小寧的劍已然凝在了他的眉心,使得他額頭添了一道淺淺血痕。
咚的一下,前任仙首的身軀也是咚的栽倒在地。
一滴鮮血,也是順著劍尖如此輕盈的滴落。
山神已然抱著楚婉瀅到來,窺見了眼前一幕。
隻見小寧眉凝寒光,心魔已解,已窺大道。他如此斬斷因果,解了人生劫數,終究是他作為勝利者踏入那扇大門之中,步入仙人之境。
清風輕輕拂過了楚婉瀅的麵頰,燕嬰已然隕落,如今局勢變幻,勝利的氣息終於吹上人族一方。
楚婉瀅下意識輕輕側頭回顧,卻已然見不到百裡聶。
她微微一愕間,卻也是不由得心尖微微一空。
楚婉瀅本以為,百裡聶還會跟她甜甜蜜蜜,膩歪一番之後才會離去。哪裡想得到,百裡聶居然如此離開,並未曾刻意停留。
也許這樣子,會使自己更加思念於他吧。
楚婉瀅這樣子想著,心裡確實很是念他,生氣之意也是漸漸淡了。
這一次澤城之行,本便是為了獵殺前前任魔人仙首。如今對方隕落,局勢大好。
楚婉瀅等趕到澤城之極,楚淩霜也是現身相迎。
這些年人族修士戰於北方,楚淩霜應援而至,也再沒回歸東海。短短幾年間,楚淩霜身上的肅殺之意也不免更濃了幾分!
見到了楚婉瀅,楚淩霜冷冰冰的麵頰也微微添了幾分笑意。
如今人族接連有仙人之境修士催化,自然是大喜之事。
魔族之中,左使鳳揚據聞也是已然突破,隻不過近些日子未曾交手,倒也不能全然證實。
不過以人族探子傳來訊息而言,此事多為真。
兩族之間的競爭,便是如此急切而灼熱。
饒是如此,人族修士心中仍然有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這塊巨石,便是魔人之首希光。
縱然是仙人之境,希光也是仙人之境中佼佼者。
乃至於當年寧子虛初踏仙人之境,也是被希光一掌拍成重傷,導致境界跌落。
他不但有世間最強的修為,亦有無雙才智。
這個人的存在,本就是整個人族修士的噩夢。
楚淩霜跟楚婉瀅談及如今局勢,如今戰事陷於焦灼,伴隨時光流逝,仇恨固然更深,可伴隨而來的也是有疲倦之意。
楚淩霜歎了口氣:“如今魔人之中放出風聲,說魔人想要議和,竟也有許多人心生願意。”
楚淩霜說有許多人,那便是有許多人。
就算如今,魔人猶自孱弱,可是有一個極強大的希光在,就使得這個族群不容小覷。
楚婉瀅一直宣傳,什麼合作都是力量,論低階修士自我價值之類。這些當然是對的!
但也無可否認,世上就是有一種人,單單靠他一個人,就有近乎能顛覆天下的力量。
這兩種力量,在修士界都是存在的。
那麼兩族當真戰鬥到底,犧牲定然是十分慘烈。
楚婉瀅低低說道:“兄長覺得,魔子是將計就計,如此放出風聲,使得我等人族鬥誌散漫?”
這些年來,楚婉瀅不但搞陣法,私底下宣傳也搞了不少。
她也還是收買了一些不要臉的魔奸,跑去魔人中宣傳,什麼希光是戰爭狂魔,計劃狂人,不在意底層魔族犧牲雲雲。
老板畫的餅固然美好,可要是沒命吃到嘴就不那麼有滋味。
人也好,魔也罷,在整個種族利益跟前,也需要一些個人的人文關懷。
希光跑去玄府當仙首,在博取人族好感值上花了許多功夫。可是世事也是難以兩全,導致他在魔族之中刷的好感度不足。
對於魔人而言,希光力量絕世,奉他為主也無不不可。隻不過大家也不是很熟,總是少了些親切感。
一統九州的夢固然十分美好,隻是若犧牲數量加大,難免也是會動搖魔心。
楚婉瀅這番策劃之初,效果也還有些。
如今楚淩霜疑神疑鬼,懷疑希光借機反噬。
這位魔子,可是個操縱人心的高手。
楚婉瀅本來心思也奪,此刻不免覺得兄長猜測也是有幾分道理。
希光之誌,也絕不僅僅是北方十城,他要天下都在其掌控之中。這種性格堅強的人,若要他接受偏安一隅的結果,隻怕也是沒那麼容易。如今人族修士有了怯弱之心,隻怕反而容易為其所趁。
楚婉瀅這樣子想著,心裡盤算怎麼在宣傳上下功夫,讓人族修士提高警惕心。
這樣子想著,一陣子涼風輕輕的吹拂在楚婉瀅的麵頰之上,使得楚婉瀅打了個激靈。
她忽而想,哥哥之所以如臨大敵,是因為擔心希光趁機算計,趁虛而入。
那麼,那麼如果魔人真有意和談,楚淩霜會覺得不能接受嗎?
楚婉瀅這樣子想著,也是迅速甩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