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暖, 連山上的積雪都融化的差不多了。未留意間,仿佛一夜之間枝頭就冒出了綠芽,到處生機勃勃。
青雲畫院建在山中,被綠意縈繞, 木屬性的濃鬱, 也讓好多鬥圖師一夜頓悟, 修為有了增長。
這日, 謝春風臨窗而坐,衣衫微敞, 一頭烏發鬆垮的係在後腦,他的嘴唇被酒水染得濕潤, 一雙桃花眼因為酒氣, 眼尾泛紅, 仿佛用胭脂抹了道狹長的線。他眼神亦是迷離的,握筆的手卻很穩,在宣紙上勾勒出的人物線條, 每一筆都恰到好處,將人物的神韻巧妙捕捉到。
一隻被養得像豬的黃狗,趴在他腳邊, 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尾尖,時不時把尾巴搭在了謝春風的腳背上。於是這位正在作畫的青年, 便用沒穿鞋的腳,去揉它身上柔軟的皮毛。
被養熟的黃狗任躺著, 把肉嘟嘟的肥肚皮平攤,任由對方用腳輕輕蹭著, 絲毫不擔心將它包裹五臟六腑的薄肚皮, 暴露在人麵前會被傷害, 發出一聲聲舒服的咕嚕聲。
這是個安逸的下午,屋中一切都透出閒散。
謝春風下筆宛若遊龍。畫卷裡,一位仙容昳麗,氣質出塵的少年,側臥雲床,嫻靜地翻看一本書。他如畫的眉眼、慵懶的神情,都驚豔呈現在宣紙上。
畫外,顧青舟將手中的畫本翻完最後一頁,合上書喟歎。此書內容是講自家師父墨雪濤與公羊漪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書名《墨池花開並蒂蓮》。至此讀完了,掩卷意猶未儘。
這絕版畫本,雖然已經在手裡放了好些日子,不過直到顧爹走後,顧青舟才得閒,有時間讀來消遣。
“原來兩位師父當年的關係,就跟謝春風你與淩師弟一樣。”他感慨道。
謝春風的手一抖,在墨汁滴落到紙上前,將畫一收。沾了墨跡的案幾,自然不能繼續作畫了。他放下毛筆,用軟布擦掉桌上的墨水,起身來到了顧青舟麵前,將對方手裡的本子抽走,自己翻閱起來。
匆匆一掃,連書中的內容都還未看清,謝春風桃花眼輕挑道:“形容有誤,難道他們不該是我與青舟你這樣的?”他之前沒看過這本書,給顧青舟畫肖像,才隨手拿來為對方解悶的。
顧青舟笑著解答道:“師父和公羊師父,以前上學時被稱為墨院雙壁,就跟你與淩師弟並稱為雙傑一般。可是雙方不對盤,誰也不服誰。你看,是不是很像?”
“我未覺得相似。”謝春風瞥了對方一眼,告狀道,“淩飛航往自己臉上貼金,雙傑是他自己叫出來的稱號,我從未承認過。而且如今……”他抓住顧青舟的一縷頭發,在手裡盤完道,“論實力、才情、相貌契合度,你與我才是青院雙傑,人儘皆知。淩飛航是誰?沒聽過!”
堂堂巔峰畫家使小性子,偏偏不讓人覺得反感,惹來顧青舟的頻頻笑意。
“其實淩師弟還小,未來總有名動天下的一天。”
說起來怪對不起淩飛航的。以前那少年是青雲風雲人物,現在雖然實力仍遠超同齡人,一直被師長們看好。但大部分聽到對方名字的第一反應,是一道照亮青院半邊天空的綠光。
咳咳——
不提這倒黴孩子了。
顧青舟抿嘴道:“不過兩位師父最初的確不對盤,相互切磋了許多次,才有了後來的惺惺相惜,發展到孟不離焦,幾乎形影不離,至此有了後來的並蒂蓮之稱,書裡敘述的很詳細。”
“畫本當不得真!若從一開始就相互厭惡的人,就算以後改觀,也不會比一般人多出好感,頂多是不再介懷。”謝春風代入自己,想象一下他跟淩飛航不打不相識,便覺得吞了一口蒼蠅,說不出的惡心。這輩子都沒可能的。
顧青舟點頭道:“也對,說不定在旁人眼裡的打打鬨鬨,隻不過是他們表達關心彼此的方式,與旁人不同。不過這書裡的內容,我倒是信了三分。空穴來風,必有其因——其實我小時候聽師父當睡前故事講過一些事,看了畫本才隱隱記起,隻是一直未將故事裡的人,與公羊師父對號入座。”
謝春風如今也翻到對方說得地方,挑了一段品論道:“畫這本的人,功底不簡單,以畫傳情,至少修為不弱於我,文筆亦是真實細膩。”
他已是巔峰畫家,有如此修為的人,竟拿來出本子,讓他覺得大材小用了。不過其境界對應的地位,又增加了畫本內容的可信度,他開始好奇繪製者是誰了。
顧青舟眼眸清亮,再無一絲慵懶倦意。討論這個話題讓他精神了。他從雲床上起身,坐直了身子,翻動謝春風拿在手裡的本子,將接下來的內容指給對方看。
“——這段便是兩位師父反目成仇,再次拚個你死我活的那場決鬥。畫得身臨其境,鬥圖過程很有章法,一招一式,我看不出邏輯上的破綻,不像是編的。倒像是真在現場觀戰。”
兩人同時喜歡上,一位才情相貌皆是萬中無一的女子,約定贏的人去向佳人告白,輸了棄權,再也不準出現在女子麵前。
“此處是以那位佳人的視角來描繪。”顧青舟點睛了畫本,上麵的小人動起來了。
“兩人本是自說自話拿人做賭。那佳人知曉了,擔心他倆性命,出現在現場,遠遠觀戰了。”顧青舟頓了頓道,“我突然有了一個猜測。”
謝春風看了動圖,一目十行掃完對應的內容,眉梢微挑道:“你師父在決鬥中完全沒留情,把公羊漪往死裡揍。公羊漪輸了,他成為勝利者未有任何喜悅,甚至連那位朝思暮想的佳人露麵,從他身邊走過,都恍若沒看到對方,第二天才盛裝去告白。的確有意思。”
看完這段,他們絲毫不意外,墨雪濤被佳人婉拒,這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畫本裡的故事還在繼續,這段之後的畫風變化明顯,大概是兩人在現實中徹底不來往,沒了交集。故事的視角變為了彼此一個個虛幻的夢境。春意盎然,如夢似幻的馬賽克,畫風突變。
謝春風將書合上了。猝不及防,車速太快了。
“這本書後半部才是精華。”顧青舟道。倒不是說他喜歡讀豔文,而是畫這本冊子的人,似乎真的很了他的兩位師父。將以前的種種伏筆都抽絲剝繭引爆,感情層層疊疊升華,就像真有那麼一回事。兩人明明感情插不進第三個人,卻在彼此口是心非中,漸行漸遠,連讀者也被繪者的情緒帶動,跟著唏噓起來。
若早被兩位師父看到畫本,或許便沒了兩人這麼多年的蹉跎。
顧青舟指尖劃過泛黃封麵上,印刷的繪者名道:“兩草猶一心。這個筆名,讓我想到一個人。”
謝春風默契道:“蘇慕玄?”
蘇慕玄,名字前兩字都是草字頭,而且是一位女畫君,境界能對應上。
顧青舟點頭道:“她是玄羽樓樓主,也是兩位師父當年追求的那位佳人,我想不出第二人選了。”
突然有點同情兩位師父。
愛慕的對象,出了他們兩人的本子,還畫得格外香豔。
怎麼辦?好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