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前方帶路,謝紅蝶輕抿嘴唇,壓下突然產生的一陣不祥心悸,緊跟在他後麵。父女兩離開奚王府,就這麼一路走到了有重兵把守的禁地——墨蓮轉生池。
這是魔秦強者的出生地,每隔十年,由王朝最高戰力的四大戰將,依次輪流駐守,宇文曉正是此處巡視。
“父王這是騙我來相親?”謝紅蝶發現前方堡壘上飄動的“宇文”兩字軍旗。
奚雪神情肅穆道:“這是你我的出生地,也是魔秦王朝的發源地。我帶來你,是想讓你看清自己的責任,有些事,也該告訴你知曉了。”
謝紅蝶心有疑惑,感受到父王的嚴肅,閉嘴靜靜跟隨。
駐守的士兵早早就發現兩人的到來,稟告了宇文曉。對方一身甲胄,英姿勃勃的相迎。當他見到久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紅蝶郡主時,望著她烏黑的唇色,眼睛發亮。
魔秦崇尚黑色,而謝紅蝶的唇色,天生如此,也是她擁有的力量和血脈象征。
雖然被謝紅蝶以各種借口拒見,但宇文曉這位相貌英俊的戰將,顯然對自身有著極大的自信,不覺得謝紅蝶在見過他後,還會拒絕這門親事。
這股自信,讓謝紅蝶察覺出,必定跟父王要讓她知曉的“責任”有關。
她的態度雖然一向拒絕,抗拒的卻是這樁婚事,對宇文曉本人沒有意見。兩人平淡得體的相遇,未爆發出任何情緒,也未多攀談。知道他們來意後,宇文曉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奚雪帶著女兒未做停留,徑直往裡走。
宇文曉守在外麵沒有跟隨,這讓謝紅蝶的臉色微霽。
“這便是墨蓮轉生池!”謝紅蝶驚歎。她雖出生在這兒,卻沒有那段記憶,哪怕多次向父王討要池水,牽線搭橋治療鬥圖師不孕不育的問題。嚴格算來,這才是她第一次真正見到墨蓮轉生池的全貌,感受到這座蓮池對魔秦意味著什麼。
以往若非奚王爺身份高貴,對她疼愛有加,彆說取池水去治療她認識的人了,她連池子的邊都摸不到。隻因此處對魔秦太重要了。
奚雪將謝紅蝶引到池邊,向池內行禮,逼著自己女兒也照做。行禮完畢,他解釋道:“看到湖底最大的那朵墨蓮嗎?那便是龍祖帝的沉眠之處。他是一切的開始,所有人都堅信總有一天他會蘇醒,再次領導我們走向希望。”
謝紅蝶犀利道:“所有人,也包括帝尊?”
奚雪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狂熱地看著沉入池中的蓮影道:“帝尊比旁人,更清楚龍祖帝存在對於魔秦的意義,隻有他能帶來希望。”
奚雪心懷敬畏瞻仰那朵墨蓮,片刻後問謝紅蝶道:“你來到這兒,覺得此處與外麵有什麼不同?”
謝紅蝶打量周圍,認真體會了一會兒道:“似乎……墨氣更濃?嗯,我感受到了力量的增強。難怪唯有強者在此地誕生。”
奚雪道:“那是因為,池中的墨氣濃烈,會不斷向周圍溢出。我們因墨氣變強,魔秦的土地卻承受不住墨氣,今後隻會越來越貧瘠。”
謝紅蝶驚道:“怎麼會?可是……”
“你想說相思果?”奚雪打斷了謝紅蝶的話,冷笑道:“龍祖帝駕崩後,無人能真正掌控墨蓮轉生池裡的力量。墨氣在不斷孕育我們的後代,卻也在不斷侵蝕土壤。我小時候,原本還能種一些糧食,等我成年,植物比人凶殘,與人爭食魔獸,真正是民不聊生。帝尊因此親自前往鬥圖界部署戰力,針對他們的強者製定暗殺行動,想以最少的傷亡攻下鬥圖界。他還親自去會一會畫聖盧修緣,哼!”
奚雪不願多提那個讓他們敗北的敵人,繞開這個話題,繼續道:“原本,傷亡會更少。隻是那年,旱災之後就是洪水,糧田被淹沒,產量連養活軍隊都不夠,所以帝尊在倉促之下起兵,發動了對鬥圖界的全麵戰爭,靠掠奪他們的資源,我們才能活。”
“……”謝紅蝶沒有說話,隻是神情難過。
“盧修緣做得太絕。他的封印,不光封住了兩界間的通道,將帝尊以及魔秦大軍隔絕,也將墨氣完全鎖在了魔秦這片土地上,不能染指他的故鄉。按理說,被墨氣不斷侵蝕,這片土壤種不出相思果。不過這一切都因為你的出生而改變。”
“我?”
“就是你,我的女兒紅蝶郡主。”奚雪望著神情驚詫的謝紅蝶道,“你出生便強大,幾乎抽乾了墨蓮轉生池中所有的墨氣。自你出生以後,池中的墨氣趨於平穩,未再大規模爆發過。若非若此,就算帝尊再如何改良作物,也是白費功夫。”
“……這便是帝尊容忍我存在的原因?因為我特殊?”謝紅蝶一瞬間想通了許多事。
奚雪道:“是我用龍祖帝的血,孕育了如此特殊的你。我不幸被留在鬥圖界,唯一的幸運,便是遇上了幽幻穀穀主閻鴻,是他教我這個方法。可惜你也看到了,墨氣仍在往外蔓延,早晚有一天,魔秦的土地上,將再也種不出一粒糧食。除非……”他語氣頓了頓道,“我原本不想告訴你這些,但你若與宇文曉成親,誕下擁有你體質的強大子嗣,對整個魔秦都是一樁好事。你改主意了嗎?”
謝紅蝶聽懂了,正因為聽懂了,所以才格外氣憤。
“所以你覺得,這是我從出生起就該承擔的責任?你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我為了大義,為了魔秦的未來,乖乖嫁給宇文曉。你這是要把我當作工具嗎?甚至將將來的子子孫孫,也全都算計進去?父王,我真是您的女兒嗎?”
“你也可以選擇其他人,隻要是魔秦人。”奚雪退讓道。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子嗣的血脈純正。紅蝶的另一半,隻能從王朝裡選,“你一向善良,我知道你現在想不通,但你會答應的。”
“永遠不會!”謝紅蝶決絕道,“父王,看來你不了解我。比起這種概率性的選擇,我更相信自己。您又如何保證,誕下的子嗣會繼承我的體質,而不是稀釋掉我的血脈力量,造成墨氣的不穩定?”她說著將手伸進了轉生池裡。
奚雪一驚道:“你想做什麼?”
謝紅蝶撥了撥池水,試圖讓周圍的墨氣吸附進她的掌心,雖然緩慢,不過實踐證明,此法是可行的。謝紅蝶勾起嘴角道:“父王你看!既然我的出生能影響墨氣,如果找對方法,龍祖帝當年能控製墨氣不流出蓮池,或許我也能。父王,何不讓我試一試?”
“荒唐,墨蓮轉生池是聖地,豈可讓你胡來!”
“可若任由墨氣擴散,就算帝尊將來占領鬥圖界,也隻會變成第二個魔秦,一定能找到方法!”
“方法是有。”奚雪望著女兒半伏在蓮池旁的身影,呢喃道。這聲音小到隻有他自己能聽清楚。
奚雪從懷裡,摸出了一把匕首,猶豫著放回去,又拿出來。
“紅蝶——”他抬手撫向女兒腦後烏黑的卷發,輕柔地摩挲了一陣。
他的神情異常柔和,滿頭銀發在這個黑蒙蒙的魔秦界,顯得格外純白,也格外弱小無力。
“紅蝶,你是我的驕傲,我從未不信任你做不到,隻要我給你時間。”奚雪淺笑道,眼角微微泛出紅。
因為他這番話,謝紅蝶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掌心吸收墨氣更加迅速賣力,她深邃的眼眸,溢出一絲笑意,眼神更加堅定明亮。
“……可惜,帝尊他被虛假的救贖蒙蔽了。若你不在,他就不會心存僥幸。”奚雪的滿頭華發,被周圍的墨氣吹動。銀白在魔秦人眼中代表弱小。純粹的黑,才意味著強大。
但是此時,奚雪蒼白的手,握著那把終於出鞘的匕首,鋒刃一瞬間完全埋入謝紅蝶的身體,隻留下匕柄。這雙微顫的手緊緊握住匕首,在後腰傷口處旋轉扭動。黑色的血液,瞬間就從被撕裂的傷口裡湧出來,流入了墨蓮轉生池中。
“是他逼我,你們所有人都在逼我,我現在最缺少的就是時間!幸好,在重回魔秦前,閻鴻總算鬆口,告訴我能讓龍祖帝從沉眠中複蘇的方法。”奚雪神情悲喜交加道,“——就是犧牲你。”
匕首離體,又再次深深紮入。奚雪雙眼流出淚水。“紅蝶,我的女兒。為父……真的舍不得你,可你為何與帝尊一樣倔強不順從我呢?”
因為他這一紮,謝紅蝶周身的墨氣失控,一下子膨脹。
謝紅蝶若想反殺奚雪,輕鬆的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她中招是因為從未提防過自己的父王,會有一天捅她一刀,不然絕不會受傷。
隻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奚雪使用的匕首,並非凡物。
黑色的血液順著謝紅蝶的腰肢,流入墨蓮轉生池。池水沸騰,如煮開水一般不斷冒泡。
謝紅蝶周身騰起龐大墨氣,這看似強大的力量,實則隻是保護她的身體不再受傷,卻沒有想要傷害奚雪的意思。突然,這把匕首亮了一下,轉生池中心最大的一朵墨蓮裡,也迸射而出一道光。謝紅蝶周身的墨氣,瞬間就吸入匕首了。
受到墨氣牽引,池中墨蓮鑽出一條白色的小龍,它仿佛剛蘇醒,張開嘴一吸,匕首就在謝紅蝶的背上嗡嗡震響,她的身體像是被匕首帶動,往小龍方向,一頭跌進墨蓮轉生池中。
此刻,奚雪一把拉住了謝紅蝶的衣裙,那條小龍一雙冷硬的瞳孔瞬間對向他。奚雪與白龍對視,神情變得激動,一鬆手,謝紅蝶沉了進去,池水瞬間被血液染色,變成了完全不透光的黑色。
雖然被自家父王連捅兩刀,這種程度的傷對謝紅蝶不致命,魔秦人的生命力頑強。可是她落水後,像石沉大海,連個掙紮的浪花都沒翻起來。
奚雪對此異常,未見半分疑惑,因為他用來捅謝紅蝶的匕首,是閻穀主給的,取材自一條白龍的逆鱗。
在回到魔秦之前,閻鴻曾與他有一個交易。對方會親手為他複活龍祖帝。若出現意外無法信守承諾,便教他動用這把龍鱗匕首……
若是他的女兒聽話,若是帝尊肯立刻發動戰爭,而不是等上二十年。他原本不想這麼做。可惜事事不順,讓他狠下心不再猶豫。
“閻鴻呀,閻鴻,你果然沒騙我。”奚雪望著池中千年後再次盛開的墨蓮,呼吸急促起來。他知道閻鴻的身份有問題,甚至連對方是不是人都搞不清楚,但他知道閻鴻知曉太多秘辛,也是唯一能幫助他讓龍祖帝複蘇的人。
墨蓮盛開,一襲黑袍的威嚴身影踏水而出,如履平地,步步生蓮。
奚雪下跪,身體匍匐在地,無比恭敬道:“恭迎龍祖帝。”
一條白龍從那道身影的手臂往上爬,盤踞在那人肩頭。
龍祖帝與他們供奉的畫像上一模一樣,也一樣的強大,那種讓人窒息的濃烈墨氣,激得奚雪渾身顫栗。
強大的皇者,從千年沉眠中蘇醒,手中捏著刺在謝紅蝶身上的那把匕首。墨氣在他掌心凝聚,匕首在墨氣的包裹下,變成了一塊白色的龍鱗。
龍祖帝端詳這片龍鱗,隨手遞給了肩上的白龍。又是一道光芒閃過,吸收了那片龍鱗,白龍的雙眼更有神采了,似乎透出饜足。
“給你這把匕首的人在哪?為何沒有親自來?”龍祖帝沙啞開口道。
“他死了。”奚雪低頭照實回答,“這是一個交易,他的遺願是,希望您為他報仇,找到五色點睛筆的擁有者,殺之!”
“是誰?”
“顧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