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風停雪歇,第三日見晴,隻不過外頭積雪太深不便行車,陸徜等人與陶家鏢隊被困在這荒山野嶺足五天才重新啟程。
明舒已經和鏢隊人混熟,尤其陶家那個小郎陶以謙,聽完明舒對那夜險境添油加醋描述後,對兄妹二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隻把明舒當成行俠仗義女俠,就差沒拉著兩人拜把子。
“上路了,你消停些!”陸徜看不下去她這麼忽悠人,都登上馬車臨出發了,那陶以謙騎在馬上還依依不舍得望過來,不知道以為他們才是兄妹,令人看著著實不快。
“多個朋友多條路嘛。”明舒把曾氏扶進車廂後轉頭出來,在陸徜身邊坐下,衝陶以謙揮手。
馬車才剛起步,走得本緩,可陸徜手中長鞭“啪”一甩,馬兒突然疾步縱出,車身狠狠往前顛去。明舒被顛得歪在陸徜手臂上,“誒”了半天才扶著陸徜手臂坐定,怨道:“阿兄,你做什麼?”
陸徜朝後看了眼,他這小破馬車已經一騎當先把陶家鏢隊甩在後麵,那陶小郎人影都快不見,他心情才輕快起來,道:“趕車。你要坐不慣就進裡頭去。”
“我不。”明舒頭臉包得緊,和陸徜一樣包得隻剩眼睛,眼尾挑起,挑釁他,“我陪你駕車,你給我說說我過去唄。”
“說什麼?”陸徜目不斜視,手已勒住馬兒,讓馬車穩定下來。
“說……咱們以前住在哪兒?”
“江寧縣長康巷老槐樹底下。”陸徜道。
“那我以前是什麼樣人?”明舒又問。
陸徜聞言轉頭,恰她正拿手托腮望著他,清眸如洗如同稚子,他便記起從前。他與她相識了十年,看著她從垂髫稚子慢慢長成豆蔻少女,可若問他她是什麼樣人,陸徜卻也答不上來。簡家財大氣粗,她自小錦衣玉食,出入皆前呼後擁,身上總有一股子高高在上矜貴氣息,會讓人清楚看到來自貧富差距。他必須承認他對她有些偏見,以世俗目光將她當成頤指氣使富家千金,以至忘記了許多年前初逢,她小腦袋從她母親背後鑽出,衝靦腆他笑得滿臉燦爛,大大方方地說:“小哥哥,我是明舒。明舒,就是月亮,阿娘說我是她小月亮。”
那年他九歲,自己也才是個孩子,竟被她驚豔,覺得天下怎麼有這麼可愛女娃娃,粉雕玉琢模樣像天上仙女。那時他想,如果自己長大以後,要能娶個這樣媳婦,該有多好?
“阿兄?阿兄?!”見他遲遲沒回應,明舒用力拍了下他肩。
陸徜猛然驚醒,對上明舒眼方覺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兒時心思豈可當真?
“這個問題你需要想這麼久?”明舒狐疑盯著他。
陸徜慶幸自己戴著風帽,否則被她瞧出端倪可太丟臉。
“我在想要怎麼委婉地告訴你,你從前是個混世魔王。”他斜瞥她正經道。
“我?混世魔王?”這話一聽就是陸徜拿她尋開心,明舒是不信。
“嗯。和人打架,帶頭鬨事,上樹下水無所不為……”陸徜邊說想,唇角笑意被風帽擋住,隻有微彎眼叫人看出幾分端倪——他沉浸在回憶中,心情很好。
都是明舒母親過世之前事,那時兩小無猜,情分猶深,他街頭廝混,她混世魔王,都是招貓逗狗惹嫌之輩。他被人欺淩,她雙手插腰帶著府中家丁擋在他前麵,豆丁大丫頭,就知道替他出頭了,和人撕得天昏地暗,最後還得他善後……如今想來,遙遠記憶竟鮮活如初。
細細思來,她改變在她母親過世之後。想來那是段很艱難日子,簡老爺對她再好,也取代不了母親,偌大簡家又隻她一個女兒,家產、承嗣這些原本成年後才需要考慮事,忽然間重重壓來。她走出去,就代表著簡家,不能讓人指著她鼻子罵她“有爹生沒娘教養野孩子”、“商賈之家孩子果然粗鄙,上不得台麵”,人慢慢就變了。他也不大去簡家,隔了很久再見,她已經是個有模有樣千金大小姐了,真成了天上那輪遙不可及月亮。
若擱從前,他是萬不能再見到這樣簡明舒,一場失憶,倒喚回她稚子天性。
“阿兄,你在偷笑!”明舒腦袋瓜子向來和常人不同,不追問舊事,反盯著陸徜眼直看。
陸徜笑,那是多稀罕事啊。
“我沒有!”陸徜否認。
“你有!”明舒伸手要撕他風帽。
陸徜急忙按住她手,沉聲道:“胡鬨!”
明舒也隻佯裝,當下笑嘻嘻道:“阿兄該多笑笑,笑起來才好看……”
陸徜眼睛又彎了,聽她道:“對對,就這樣,將來到了京城也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
他笑頓時收起,她仍道:“一定有許多人想做我嫂子,我可得替你把關甄選。誰要接近你,就得先來買通我,唉呀,小手絹送起來,小點心吃起來……”話本裡都那麼寫,討好了小姑子,才有機會接近兄長不是?
她徜徉在幻想海洋,仿佛那些甜頭已經得手,沒瞧見陸徜微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