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醋海(1 / 2)

榜下貴婿 落日薔薇 17241 字 9個月前

陸徜是在明舒傻傻盯著彆男人時走到她身邊。

他還喚了她一聲,卻無法喚回她魂神,反而從她嘴裡聽到那句驚心動魄話來。

陸徜冷靜突然間失控,像繃斷弓弦。

竹笤帚斷裂聲驚回明舒魂神。她倏地轉頭,看到陸徜臉色發綠地盯著自己,冷冽目光裡帶著幾許意味不明怒光,她才意識到自己把心裡想給說出口了,當下懊惱地一拍腦門,打算馬上誠懇認錯,豈料一聲“阿兄”才出口,陸徜卻背起包袱,把兩壇陶甕一拎,轉身徑直往回廊另一頭走去,也不喊明舒。

明舒跺了跺腳,想抽自己一嘴巴——她怎就鬼使神差說出那樣不知羞話來?

也難怪阿兄要生氣,若她有個妹妹,才見了男人一眼就說要嫁,她也非氣得抽這妹妹不可。

“阿兄——”明舒跟上陸徜,左一名“阿兄”,右一句“阿兄”地叫著,誠懇認錯,“我說錯話了,你彆生氣……誒,你走慢點兒!”

陸徜充耳不聞,他臉色差到極點,心裡堵得發慌,像有氣悶在胸口要將人撐裂般。

腦中全是剛才明舒呆呆凝望彆人男人模樣,那目光,那神情,還有那句“我想嫁給他”,來來回回走馬燈般在他眼前掠過,沒完沒了。

越想,他就越氣,像有人拿小錘捶他心臟,胸腔內咚咚跳得厲害,他無法冷靜,隻能越走越快,仿佛將怒氣發泄在腳步之上。偏偏明舒像隻雀鳥般飛在他身邊,一口一個“阿兄”叫他。

而原本讓他融化那聲“阿兄”,突然間變得刺耳起來。

————

走過回廊,再穿過一小片竹林,就到學子們寢區。這些備考學子都是一人一間房,陸徜也不例外。房間很小,放了床與桌椅外,角落就隻夠塞箱籠與放麵架,中間也就剩供人轉個身空間。

屋裡有股屬於陸徜清冽氣息,像鬆香,又似乎是竹子。書案上堆著沒來得及收起書,但床上被褥又疊得整齊,屋子充滿生活氣息,談不上纖塵不染,但也不亂。

明舒跟在陸徜身後踏進他屋裡,愁眉苦臉地叫他:“阿兄,你吱個聲兒啊。”

走了一路,陸徜愣是半個字沒吐過,跟見到她時驚喜模樣判若兩人。

明舒知道阿兄是真生氣了。他不和人吵架,氣急了最多閉嘴不理人,從前和她發怒訓斥她,都隻是裝腔作勢而已,他從不往心裡放,今天才是他真正氣惱模樣,也是她第一回見著。

陸徜進屋後並不招呼她,隻動手收拾起房間來,把書案上書並筆墨紙硯這些歸整到桌角。明舒自忖說錯話,跟在他身邊,又是說好話,又是要幫他收拾,可他隻不讓她搭手,也不說話。

一來二去,明舒心裡也漸漸被他撩起火來。

她閉上嘴,悶悶坐到床沿,盯著陸徜背景片刻,氣呼呼道:“阿兄是以後都不準備和我說話了?”

陸徜手上動作頓了頓,仍沒轉頭。

“不說算了!”她堵氣自問自答,又想自己一大早大包小包地跨越大半個汴京城來這裡看他,連午飯都沒吃上,就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被他這麼晾著,心裡越發委屈。

她霍地站起,道:“我回去了。”

語畢,她轉身就走,冷不丁手臂被人拉住。

“坐著等我。”陸徜隻說了一句話。

明舒被他拉著又坐回床沿,她瞧著他出門,自己倒不好走了,隻能坐著發悶。

陸徜沒去太久就沒回來了,手裡還捧著木托盤,原來是去飯堂打飯了。

“用了飯再回。”出去一趟,陸徜似乎清醒了些,語氣卻依舊不冷不熱。

屋裡沒有其他桌子,吃食被他擱在剛剛收拾過書案上。明舒展眼望去,托盤內是兩碗飯,一大盤子菜,那菜是三樣夾在一塊,豆腐、青菜、筍燒肉,看份量不小,像是打飯嬸子把鍋底都刮給他了。她卻不知陸徜每天打掃完回廊早就過了飯點,不過因為飯堂嬸子喜歡他,所以每每都給他留飯,今日聽說他家妹子過來,索性多給了飯菜。

說來也奇怪,書院裡書生看不上陸徜,但這裡乾活當差仆役卻都喜歡陸徜,譬如飯堂嬸子,灶上廚娘,照管花木大叔。

“你先坐,我出去借把椅子。”陸徜又去隔壁借椅子。

待他借完椅子回來,明舒已經站在書案前,正打開曾氏給陶甕,夾出兩塊鯗臘,看到陸徜過來,鼻子裡哼了兩聲。

她氣沒消。

兩把靠背椅並排放著,陸徜拉她坐下,兩個人對著一盤菜。明舒早就餓壞,動筷狠狠扒了幾口飯,陸徜自己不動,就給她夾菜,待她那口氣順得差不多,他才忽然道:“明舒,彆說那樣話。”

作為兄長,他是有氣惱她胡亂說話資格,但他那股找不到緣由憤怒,卻似乎不是站在一個兄長立場來發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麼,就是覺得明舒那時目光和那句話,在那個瞬間,箭紮心一樣讓人難受。

“那你不許不理我。”明舒腮幫子微鼓道。她倒沒往彆處想,覺得兄長就是氣她失言而已。

陸徜低低“嗯”了聲,隻看她吃飯——她吃得雖有些快,但舊日教養習慣還在,吃相並不難看,反叫人覺得可愛。

她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使喚他道:“我不要肉,隻要豆腐,你這兒豆腐燒得好吃。”陸徜就把整個盤子端起,將豆腐通通撥到她碗裡,她連聲道:“夠了夠了。”又眉開眼笑起來,夾了筷筍燒肉給他:“阿兄嘗嘗,你們這兒燒飯廚子好手藝。”

按陸徜個性,若是平時,他定覺此舉不合適,這筷筍燒肉必是要她放他碗裡,但今日卻不知為何,他盯著她眼緩緩張口,受用了她喂來筍燒肉。

明舒一怔。阿兄今日這是中邪了?上回喂他一顆孛婁,他都要拿大道理數落她半天呢。

陸徜已經飛快垂下頭,起筷用飯,不再看她。

————

一頓飯功夫,兄妹二人氣都已散去。

明舒一邊捧著陸徜泡紅果茶小口小口啜飲著,一邊看陸徜收拾桌麵,說笑道:“阿兄,你和阿娘要把我寵壞了,什麼活都不讓我乾。”

“有問題?”陸徜手腳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擦完桌子,反身在椅子上坐下,也不急著去還碗筷,隻挑眉問她,“家中可安好?”

“挺好,就是我悶得慌。阿娘接了繡活,還要料理家事,好不辛苦,我又幫不上忙,你們老這麼寵著我,不好。”

“寵你還有意見了?還是你有什麼言外之意?嗯?”

不得不說,陸徜了解她。明舒一下子閉嘴。她原就想探探陸徜口風,看他對她出門謀差這事態度,現下見他這反應,她也不敢多說,怕說過頭了被他看出端倪來,當下笑著道:“哪有意見?阿娘和阿兄最好了。”

陸徜眯起眼,這話聽著太不對勁。

“陸明舒,你確定沒事瞞著我?”

“當然沒……”明舒心虛,飛快坐到他身邊椅子上,轉移話題,“阿兄,最近咱們住勝民坊出了樁奇事。”

“什麼奇事?”陸徜問她。

“就是有戶姓賈人家,這戶人家有個女兒,她年歲與我相仿,原本也是個甜美溫柔姑娘,兩年前起忽然性情大改,又是淩虐家中養貓狗鳥獸,又是鞭打虐待家中下人,連貼身照顧她丫鬟都不放過,還頂撞長輩,出言不遜,在外頭行事也越發任性,屢教不改,惹得父母憂心忡忡,不得不將她關在家裡。阿兄,你見多識廣,分析分析,如果有人突然轉變性情,一般會是什麼原因造成?”她把殷淑君事改頭換麵提了一遍。

“勝民坊有姓賈人家嗎?家中竟還有下人?”陸徜盯著她反問。

勝民坊是平民聚集地,哪來家有下人富貴人家?

明舒沒想到他如此精明,當下忙道:“唉呀,勝民坊那麼大,阿兄才呆了幾天,自然沒聽說過這戶人家,我也聽人說,好奇得緊。阿兄這般聰明,快給我分析分析。”

千穿萬穿,馬屁最穿,何況明舒拍馬屁格外動聽誠懇,陸徜終於收回緊迫盯人目光,轉為思忖。

“人性情由小到大一步一步養成,與生活環境息息相關,排除此人刻意偽裝可能性外,一般來說,如果環境出現重大變故,有可能導致她精神與行為出現異常,比如家中突然衰敗,或者父母等親近長輩亡故。”

“沒有呀,她家沒出重大變,父母長輩皆在且家境優渥。”明舒道。

“也許發生了一些家人並不知曉事情,又或者是她身體疾患導致。”

“疾患?”明舒不解。

“就是一些隱晦疾病,特彆家族史上出現過癔症之類,又或者外傷,比如你……你摔成離魂症後,性情就與從前不一樣了。”

“我有什麼不一樣?”聽到拿自己舉例,明舒不失時機問道。

陸徜轉頭看著她:“以前很乖,很溫柔,很聽話……”

明舒蹙眉,狐疑:“不對啊,你之前說我是混世魔王來著……”話說一半,她忽然意識到被陸徜逗了,於是捶他,“阿兄,你又拿我尋開心。”

陸徜用拳頭掩了唇間笑意,又道:“除了這些外,還可能是因為藥物,江湖上有不少能引發性情變化藥物,像什麼蔓陀羅之類,長期服用就會導致這樣後遺症。”

“你是說可能有人下毒?”明舒忖道,殷淑君是從兩年前開始出現異常,而後情況越來越嚴重,倒是符合阿兄說長期服用這一點。

“可是這些藥物雖會導至人性情改變,但多數伴有神智不清,癲狂讒妄等症狀。”見她手中紅果茶飲空,陸徜一邊起身給她添水,一邊回答道。

明舒又想,按殷家大太太和陶以謙描述,殷淑君並不像神智不清模樣,況且若真有癲狂讒妄這麼明顯症狀,殷家人早就該發現並且就醫了。

“這些症狀倒是沒有,這麼看來又不像下毒。那會是什麼?妖怪附身?奪舍?”她無意識地接過茶,自言自語道。

她聲音還沒落下,腦袋先挨了陸徜一個栗子。

“彆胡說八道,這世上哪有鬼神,左不過是人在作祟罷了。瞧你說得這麼詳細,你是親眼見到那賈娘子了?”

“沒,都是聽說。”明舒捧著茶暖手。

“明舒,眼見都未必為實,何況是耳聞?坊間流言,多數以訛傳訛,那些長舌之人嚼起舌根來,往往變本加厲描繪,隻圖一時痛快,根本不管真假,卻不知會害苦當事人,你萬不可學去這等習性。那賈娘子正值妙齡,馬上要議親,若是風評受損,對她後半生幸福影響很大,我們不該妄議妄傳。謠言之禍,往,可誤人終生,往大說,可亂國之根本。”說到這裡,陸徜正色道。

明舒點點頭,道:“阿兄,我懂。謠言,當止於智者。”

陸徜提點,似乎打開她受局限想法,她把茶杯擱到桌上,忘乎所以地用雙臂環圈陸徜手,眉開眼笑道:“阿兄真聰明。”

陸徜心臟,又跳快一拍。

他覺得,她應該是把他上回提醒避嫌之話給拋到腦後了。

“少拍馬屁,彆人家事你彆攙和。”陸徜點她眉心,又道,“你真沒事瞞著我?”

“沒,真沒。”明舒笑嘻嘻地鬆開手,起身走到門邊,倚門望院裡風景。

這片寢屋由長廊相連,廊上掛著湘妃竹簾,簾外是一片竹林,格外幽靜。明舒看著看著,忽然心頭一動,轉頭道:“阿兄……”

陸徜正在床頭找錢袋,打算趁著明舒這趟過來,讓她將這段時間他攢下銀兩帶回家去,聽她喚自己,便回過頭來,卻見她又怔怔瞧著門外竹林問他:“剛才……在回廊那邊遇見公子,阿兄可認識?他是誰?”

陸徜好心情一下子就被這個問題擊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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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揣著錢袋被陸徜給掃出鬆靈書院大門。

就因為她向他打聽了適才驚鴻一瞥少年身份,陸徜又生氣了。

明舒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對那少年念念不忘,明明才見了一眼,她甚至不曾好好看清楚過對方容貌,卻覺得他身上氣質熟悉得像是認識了很久人。

仿佛……是打開混沌過去一把鑰匙。

“我在這裡一切都好,你與阿娘不必掛心。接下去我要專心備考,日後沒急事你就不要到鬆靈書院。”陸徜送她上馬車,語氣尚好,但那緊繃神情卻泄露他情緒。

“我……”

明舒想說什麼,陸徜卻不理會,徑直走到車夫那兒交代兩句,馬車就啟程了,明舒隻能坐進車廂,把簾子一撩。

陸徜沒離開,站在書院門前目送她。

她忽然記起,阿兄常穿青色衣衫,而今日他穿,也是身淺青斕衫。

馬車漸行漸遠,陸徜身影也漸遠,他定定站著,仿佛化成一杆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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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鬆靈書院回來後,明舒便將心思放在殷淑君事上。

與陸徜一席交談過後,明舒受益匪淺,隻覺思路被打開,不再局限於原本猜測上。在家裡休整一日,明舒終於換上殷大太太李氏贈予衣裳,簡單收拾了行李打算往殷家去。

李氏送兩套都是顏色清新衣裳,不論花樣還是布料都比陸徜買那塊要好上許多,穿到身上自然更合適明舒。

“你這樣打扮,好看。”曾氏看她似乎又有了些舊日模樣,心裡五感雜陳。

“可我還是喜歡阿娘幫我做這套衣裳。”明舒笑笑,將曾氏縫這套衣裙仔仔細細地疊好,小心翼翼收進箱籠裡,這才同曾氏道彆出門。

門外停著殷府馬車,雖然她隻是當個伴讀,但殷家還是派人過來接她,而那個接她差事,又被陶以謙自告奮勇攬下。明舒穿戴一新出來,陶以謙眼睛大亮

“五公子……”明舒坐進馬車裡就掀開簾子。

陶以謙忙驅馬隨車而行,道:“彆這麼客氣,你叫我鳴遠或者……五哥吧。”

明舒想了想,乾脆道:“成,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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