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奚薇的那天晚上,夜霧繚繞,霍良深應酬完,從會所出來,身上沾了濃重的酒氣和女人的名牌香水味,混雜在車廂裡,讓人覺得厭倦。他摘下眼鏡,輕輕揉捏眼角,接著掏出打火機,四下摸索一番,無果,於是叫助手小何把車停在便利店門口。
“霍先生,稍等一下。”
“不用,我自己去吧。”他推開門,順便下車透透氣。
長街空曠寂靜,偶有車輛經過,兩旁的商戶都已關閉,除了昏暗的街燈,隻有這一家便利店還在營業。
門口擺著兩張桌子,三個男青年正在喝酒,霍良深走進店內,站在櫃台前,視線略過收銀員,望向她背後琳琅滿目的煙架,問:“有玉溪嗎?”
接著聽見一個極其平淡的聲音,像夜裡清涼的溪水,不帶半分情緒:“你要哪種?”
“軟藍。”
收銀員背過身去,快速而準確地找到他要的:“是這個嗎?”
“嗯。”
掃完碼,付完賬,他拿著煙就離開了。
沒錯,那天他根本沒有認出她來,甚至連正眼都不曾留意過,隻是很久以後回想重逢的場景,絞儘腦汁才拚湊出這個片段。當時的他怎麼可能想到麵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女人就是當年學校裡整天呼朋引伴、蹦蹦跳跳的奚薇呢?
況且霍良深早就把她忘到了九霄雲外。
事實上,第二次光顧這家店,他們才算真正的相見。
也是一個深夜,倒沒有應酬,他自己開車送醉酒的表弟徐邵回家,誰知這弟弟暈得厲害,要吐,他立刻把車停在路邊,眼看著徐邵推門衝出去,扶著樹,“哇”地吐了一地。
霍良深也從駕駛座下來,繞過車頭,走到他身旁冷眼瞧著,嗤笑說:“萬幸沒吐在我車裡,不然把你扔在路邊。”
徐邵彎腰捂著肚子,踉踉蹌蹌,走到桌前,“哐當”坐下,然後趴著一動也不動。
霍良深進店買水和紙巾。
奚薇正在上貨,聽見門鈴想,放下手裡的活兒,趕到收銀台前。
“外麵的凳子能坐嗎?”付款的時候他問:“我弟想休息一下。”
“可以。”
就在這時,霍良深抬眸看向她的臉,恍惚覺得眼熟,但沒有細想,道了聲謝,拿著紙和水,轉身出去了。
徐邵像條死狗,嘴裡哼哼唧唧,不知在說什麼,他把東西遞過去:“喂,自己擦擦。”
“莉莉安,莉莉安,彆啊,聽我解釋……”
霍良深對這個失戀的可憐蟲沒有半分同情,略帶不耐地問:“能走了嗎?”
徐邵喚著女友的名字,爛泥一樣,緊皺著眉,支起身,捂住胸口:“好難受……”
話音未落,他猛地向前搖晃,這下吐得滿桌汙穢。
霍良深暗罵一句,忙往邊上躲避。
“明知自己酒量差還喝這麼多,腦子有病是不是?”
正說著,他轉眼看見收銀員走出來,站在門口,眉心微蹙,瞪著那灘嘔吐物,臉上顯出厭惡之色。
霍良深略感抱歉:“不好意思,這桌子多少錢,我賠。”
“不用了。”她冷冷丟下兩個字,轉身進庫房拿了條清潔毛巾,一言不發地將桌子收拾乾淨,再用拖把擦地,來來回回好幾趟,霍良深打量著,終於想起她來。
老實講,很有些詫異,他沒想過會在這種地方遇見高中同學。
奚……奚薇?
沒記錯的話她當年考上一本,學曆不錯,怎麼會出現在這兒?而且她看上去變化不小,一張乾淨的臉,沒有化妝,五官像是長開了,大大的杏眼,鼻子端正而秀氣,嘴唇不算薄,隻是顏色很淡,臉頰清瘦,線條勾勒明顯,就是神態有些憔悴。
霍良深不確定她是否認出自己,從前那麼驕傲的人,就算認出來,也會裝作陌路吧。既知如此,他當然不願點破,免得徒增麻煩。
徐邵重新趴到桌上,霍良深索性回自己車裡坐著,打算歇一會兒再帶他走。
街對麵經過幾個少年,一輛重型機車呼嘯而去,短暫的喧囂之後,夜又靜了下來。
店裡沒有客人,奚薇補完貨,坐了會兒,喝幾口水,起身走向店門外。
霍良深見她朝頂上的攝像頭掃了眼,接著駕輕就熟地走到死角的位置,掏出煙和打火機,用手攏著,熟練點燃,薄薄的肩背靠向牆壁,吞雲吐霧起來。
霍良深不知道她在看什麼,那目光又深又空,像是望著街邊的樹,黑漆漆的商鋪,又像什麼也沒看。
就這麼過了半晌,當第二支煙快要抽完,徐邵嘰嘰歪歪,嚷著要回家,奚薇在旁邊瞥他一眼,仿佛瞥一隻不討喜的流浪狗,然後視若無睹,把煙頭扔在地上,碾了碾,這就準備回到店裡。
霍良深下車走近,叫她的名字。
“奚薇?”
她站住腳,回頭打量,用古怪的眼光望著他的臉。
霍良深這才發現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仔細瞧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