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原已經拉開了門,衝了出去。
鹿念現在還在秋瀝那裡。
她瘦了,一張雪白的瓜子小臉,下巴越發顯得尖尖的,肩膀單薄,正低頭在畫著什麼,邊揉了揉眼,甚至都沒有發現有人進門。
鍋子裡的粥還煮著,她就坐在桌前,全神貫注。
秋瀝低聲說,“她在畫稿子,說想再多掙點錢,這有可以儘量節約時間。”
陸執宏的銀行卡都被暫時凍結了,醫院的治療費用也不菲,現在,花的都是鹿念自己的積蓄。
趙雅原看不下去了,“我這有錢,你們不用這樣。”
秋瀝輕輕搖了搖頭,“小雅,我們受你幫助太多了,而且,你家……”
想起趙權說的那些難聽的話。
趙雅原沉默了。
鹿念畫完最後一筆,抬頭看到趙雅原,“雅原,你來了。”
她聲音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頹廢,比他想象的要堅強,聲音甚至活潑精神。
趙雅原沉默了很久。
趙小公子出生到現在,還從未有過這般難熬的時刻,他終於說,“念念,我們婚約的事情,你爸爸早上和我爺爺打了電話,忽然不同意。”
鹿念呆住了,“誒?”
她明顯還不知道。
趙雅原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鹿念忙站起來,“對不起,他什麼也沒有告訴我。”
她急急忙忙給陸執宏打電話,結果不通。
鹿念咬著唇,“我現在就去醫院問她。”
她穿上外套。
趙雅原想跟著過去,被秋瀝拉住了,對他輕輕搖頭。
鹿念趕去了市中心醫院,結果被告知,陸執宏已經轉院了,去了西楓醫院了。
那裡有安城市最好的心臟門診,費用昂貴先不提,沒有關係的話,根本排不到那裡的號,以陸家現在的狀況,陸執宏能忽然轉院去了那裡?
鹿念心裡越發覺得不對勁。
她現在的荷包,怎麼支付得起西楓的醫療費啊?
她趕去了西楓醫院,問到了陸執宏的病房號,然後得知,他的費用早已經被繳清,不需要她再支付。
鹿念一頭霧水,按著地址找過去,這下終於見到了陸執宏。
“爸,雅原剛找我說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鹿念問,“說是訂婚的事情,你忽然不同意,要取消?”
陸執宏說,“……是取消了。”
“趙家也同意了。”陸執宏說,“除了趙雅原,他們家其餘人本來就不樂意。”
“到時候就算結了婚,你在趙家,也會受氣。”
尤其以趙聽原為首,堅決反對。
都是一堆見風使舵的人。
陸執宏也不奇怪,畢竟,推心置腹的說,如果處境倒換,他也不會願意。
經過了昨天的緩衝期,他現在忽然覺得,換成秦祀,似乎也有不錯的地方,除了麵子上過不去之外,能得到的實際好處,也是實打實的。
“這些事情,我之前都沒有告訴過你。”陸執宏說。
鹿念咬著唇,“你是因為這個事情,就要取消的?”
她根本不相信陸執宏,會因為在意她的麵子和感受,放棄掉和趙家聯姻的機會。
陸執宏果然沉默了。
“以後,你就從家裡搬出去吧。”陸執宏說。
陸執宏說,“好好和人家處著,脾氣也收斂一些。”
鹿念臉色發白,“你在說什麼?”
“我們和趙家的事情,取消了。”陸執宏清楚的說,“換了對象。”
“他條件也不差。”陸執宏說,“你們以前還認識。”
這話太過於荒唐。
鹿念簡直同時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和腦子。
門被打開。
鹿念雙腳都無法移動,似乎被釘在了原地。
進門的青年身姿修長,氣質清寒淩冽,有如芝蘭玉樹。
是那個,她格外熟悉又陌生的人。
“念念。”陸執宏說,“正好,家裡房子最近有人要來調查,你去他那兒借住一段時間。”
來檢查的醫生上門,語氣很客氣,“先生,現在檢查,家屬要先到外麵等一等。”
鹿念腦子已經亂哄哄,簡直像是行屍走肉一樣,隨著他挪出病房。
他帶她出門,給陸執宏帶上了病房門。
青年抿著唇,“之後,你想住在哪裡?”
“秋楓路的房子我已經叫人打掃過了。”秦祀說,“還有間新的,離你學校更近。”
鹿念消化了一下這個事實。
她發現自己竟然出乎意料的冷靜,大眼睛平靜的看著他,“隨便去哪裡。”
這裡畢竟是醫院,是公共場合,在這裡聊這種事情,有失體麵。
秦祀顯然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是這種反應。
他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於是,也沉默了。
車行駛得很平穩,到了一家鹿念之前從未來過的彆墅區。
關了門。
她平靜的問,“你對我爸都說了什麼?”
秦祀沉默。
鹿念手指收緊,指尖刺到掌心。
她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可是,
“之前,我聽陸陽在談,有個大股東,最近要從陸氏撤資,那個傳說要撤資的股東,是不是你?”
完全沒有根據的事情,但是鹿念心裡有股奇妙的感受,甚至,幾乎可以確鑿。
秦祀,“不是。”
確實不是他,那個股東是邱帆,
準確的說,隻是他做的決策。
鹿念,“那你敢說,那不是你的意思?”
她氣得渾身都發顫,“你拿這個來威逼我爸?叫他取消婚約?”
“這麼多年,你忽然消失,一句話都沒有,回來就是這樣?”她說,“這叫什麼,趁火打劫?”
她想起了原書裡,陸氏最後的掌權人就是秦祀,不過是為了複仇。
這一次,她原本以為,不需要複仇了,秦祀就會和陸氏再沒有瓜葛。
誰料,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個結局。
而陸執宏說什麼改變婚約。
是不是,無非就是想和她定個名義上的婚約,娶了她這個陸氏大小姐。
然後更加名正言順的把陸氏都收歸己有?
之前那莫名其妙消失的幾年,沒有一個解釋,忽然回來了,然後對她的訂婚宴橫加乾涉,用公司事務威脅陸執宏,強迫她取消婚約。
她是個人,不是個玩具,可以任由人揉搓圓扁。
她對陸執宏也徹底失望了。
當然,更加失望的,是對眼前這男人。
當年秦祀一走這麼久,一直再沒有消息,鹿念後來也想了很多。
她主動了那麼多次,秦祀毫無回應,她能繼續厚著臉皮繼續下去?
他們青梅竹馬那麼多年,從來沒有分開過那麼長時間。
她一開始會想他,很想很想,但是後來,又後悔,覺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的莽撞徹底讓他察覺到了什麼,所以徹底走了,還消失得那麼杳無音訊。
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隻能告訴自己,放下。
女孩單薄的肩顫著,“你到底想乾什麼?”
他沒再多解釋,少見的也沒有還嘴,由著她發泄怒火。
眼前的年輕男人很高大,窄腰長腿,背脊筆挺,比起少年時代,看著更加讓人安心,足以依靠。
鹿念在心裡冷笑,看著他清俊如畫的臉。
依靠?
以前還會這樣想的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他和陸執宏,到底有什麼區彆?
她冷冷說,“你死了這這條心吧,我不會嫁給你,也不會和你一起住。”
“我能自己掙錢。”鹿念倔強的說,“在外麵也有住處,有我自己的親人和朋友。”
“雅原那裡,我會自己過去說。”她說,“我已經答應了,隻要他不爽約,我就不會爽約。”
“我爸爸不是我,代表不了我。”她說,“我隻嫁我自己喜歡的人,你有什麼彆的目的,想都彆想。”
他臉色蒼白,一雙狹長的鳳眼黑如點漆,冷得如同凍湖。
“你就這麼愛他?”他問,聲音發冷,脫口而出,“剛過去了幾年?你的感情就這麼廉價?”
鹿念氣得要命,腦子裡那根弦徹底斷掉了。
“啪”的一聲。
響聲清脆。
鹿念看著自己的手掌,傻了。
室內一片沉默。
她反而徹底鎮定了。
估計他們之間,要徹底撕破臉了。
秦祀那麼高傲一個人,從小到大,她沒見他為任何人低過頭,彆說是這種堪稱奇恥大辱的事情。
室內沉默了下來。
她一直沒發現,從今早見麵起,秦祀的臉色就格外蒼白,薄薄的唇褪去了顏色,沒有半分血色,額上沁著汗水。
他沒有還手,也沒有動。
氣氛如此難熬。
鹿念硬著心腸,拿起自己的物品,準備徹底離開這裡。
地板上落下的影子,動了。
下一步,他卻靠近了一些,伸手,把她攬進了懷裡。
胃疼得厲害,他唇抿著很緊,臉色蒼白,一邊麵頰還留著淡淡的紅,是被她打到的地方。
他低聲說,“……彆走,好嗎?”
卑微的祈求。
他是太嫉妒了,才會說出那種話。
不是他不想回來,是沒有辦法。
他不是趙雅原那種天生就站在高處的天之驕子,他一無所有,活得像條野狗,隻能站在泥濘裡默默仰望她。
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麼東西,都隻能靠自己的手去爭取。
或許手段不是那麼光鮮,他也習慣了。
當年,他不想拿鹿念對他的感情去考驗,看足不足以跨過那些阻力。
他也不想讓她承受那些壓力。
隻能靠他先把九十九步都走完,把所有的障礙都掃除了,走到她麵前,再卑微的伸手,祈求她一個回應。
是用這種卑鄙齷齪,讓人瞧不起的手段。
但是他已經儘他所能了。
他把她摟進了懷裡。
青年身上清寒凜冽的氣息撲麵而來,似乎烙印在記憶深處的氣息,把她緊緊的包裹。
少年時代,因為飲食的不規律和疏於照顧,秦祀就有胃病,鹿念是知道的,甚至也見過他發作。
看他現在的模樣,這幾年,是越發厲害了。
他抱著她。
但是,因為疼痛的關係,他比平時虛弱太多,手根本沒有力氣,鹿念隻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他甩開。
剛才盛怒之下,鹿念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甚至也沒來得及,端詳一下這房間。
甚至現在,她才發現,屋子裡的陳設,和當年他們當年在秋楓路住的屋子一模一樣。
鹿念難以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秉性溫柔平和,這還是這麼多年裡,她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甚至連陸執宏說要把她“賣給”趙家時,她情緒波動都不如現在的一半。
無論是什麼時候,他似乎都是那個可以輕易激起她情緒的人。
他這麼鬆鬆的摟住她,沒有很用力,黑發垂下,看不清楚神情。
他說,讓她彆走。
情緒發泄過後,他狀況又這麼不好,鹿念已經平靜了下來。
她讓他在沙發上先躺下,拿手機在最近的藥店下了單,隨後,去廚房燒了一壺開水。
等病好了,是不是又會開始翻臉不認人了,說那些難聽話。
鹿念平靜的想。
再那樣的話,她確定,一輩子都不會再和他有什麼瓜葛了。
她這麼想著,坐在他身旁,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拉住了。
“鬆手。”她說。
他似乎睡著了,沒有聽到一樣,似乎是夢裡無意識的動作,依舊拉著她的手。
男人指尖很涼,不重的力度,沒有握得很緊,卻一直縈繞著,不讓她離開。
鹿念說,“我是去門口給你拿藥,不是要走。”
“我知道你沒睡著。”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要再裝了。”
青年還閉著眼,鼻梁秀挺,長睫在眼瞼上落下一片陰影。
卻已經迅速鬆了手,無聲無息的,臉一路紅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