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臉色煞白,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因為聽到了方才那句說不上訓斥的訓斥,讓他如墜冰窟。
從那天晚上,在書房的初見時,那隻溫軟的小手覆蓋上他的麵頰,她也選擇了他,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此後的那麼久,他已經早早想好,就是死,也會要死在她的身邊。
“知道錯了麼?”鹿念是真的有些動氣了,她聲音還有些奶氣,但是能聽出來,已經很是生氣。
她怕他再也回不來,不知道到底是氣他不聽她的話,氣他不陪在她身邊,還是氣他完全不把自己生命當一回事。
少年背脊筆直,冰冷的雨水順著清瘦的下頜緩緩流下,他緩緩單膝跪在了她麵前,聲音沙啞,“……知錯。”
這是他在她麵前,第一次露出這種姿態。
鹿念心腸本來就軟,尤其她一直一心一意按著靜美人所說,一完完全全把他當成了自己人,隻想著嗬護他,照顧好他。
她叫啼鶯,“去叫張太醫過來。”
和暖宮的裡的夜燈亮了一宿。
鹿念也一宿沒睡,昏昏沉沉,直到確定他一切都好,並無大礙後,才腳步飄忽的回屋入睡。
他年齡不大,身體底子又好,恢複起來,速度也是一日千裡。
這件事情之後,她原本想賭氣冷淡他一段時間。
但是,小孩子不記事,很快又順著本心黏糊了起來,每天都興高采烈,她年齡小,把秦祀完完全全的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時時刻刻想他陪在身邊。
和德帝很快便知曉了灰隼營的事情,暗中召見了他,這一場對話持續了足足大半時辰。
出來時,秦祀沉默不語,林紹德走在一旁,麵上神情莫辯。
“做好你自己分內的事情,搞清楚你到底是誰。”林紹德直視著前方,“其他,想都不要再想,如果你還想留下,一直陪著她到最後。”
秦祀以前從未認真考慮過這件事情,以前在灰隼時,他過得簡單,殺人訓練,來了鹿念身邊後,他便一心一意隻想著她,她想要辦什麼,他都會拚儘全力去替她做好。
這次事件,這場談話,更加讓他清楚的感知到了,他們之間身份的難以逾越。
他永遠隻能在暗處看著她。
一旦不慎,麵臨的最嚴重的懲罰,可能是從此之後再也無法見到她。
鹿念也終於慢慢察覺到了。
秦祀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她有時候再叫他摘花,或者讓他出來看她新勾出來的畫,他都不會再出現。
隻有一次鹿念氣急了,衝到禦花園的池子旁,“你再不出來,我要掉下去了。”
樹影裡躥出一個影子,少年長高了很多,一身不起眼的黑衣,像風一樣掠過,把她接在了懷裡。
她把小臉兒埋在他胸口,深深呼吸了一口,語氣悶悶的,“你是不聽我的話了麼。”
他垂著眼,聲音裡儘量不帶情緒,“屬下不敢。”
“那你為什麼都不陪我玩了?”女孩袖口似乎都散發出馥鬱的香,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懷裡女孩很是纖細,乾淨溫軟,和他截然不同。
這年,少年已經開始初曉人事,但是,於他而言,這是想都不敢想的褻瀆,他隻需要把自己化為一把利刃,在暗中護衛好她一輩子,就是他所需要做的事情。
他沉默著把她放下,很快,身形再度消失。
鹿念氣得在原地跺了跺腳,拿他這性格卻也一點辦法都無。
冬天過去了,第二年的時候,鹿念也進了禦書房念書。
不過和德帝子嗣實在太多,鹿念混在其中,絲毫不起眼。
隻有七公主常宜和她歲數相差很近,也是不受寵的早逝側妃所出,所以平時,兩個小姑娘關係就格外近一些,時常湊在一起,說一些姐妹之間的悄悄話。
“等以後長大了,我們就要招駙馬。”常宜人小鬼大,“我們都要聽父皇的,出宮去,挑選一個男人出嫁。”
“為什麼一定要出宮?”鹿念從小在這兒長大,殘存著和靜美人的回憶,對深宮還有幾分眷戀,“就留在這兒不好麼。”
常宜理所當然,“因為宮裡沒有男人呀。”
鹿念反問,“福康公公就是男的呀,還有父皇身邊的小順子,小茂子……”
“不對。”常宜左右看了看,悄悄附在她耳邊,“他們沒有那個,不一樣的。”
鹿念稀裡糊塗,“那個是什麼?”
“就是……解手的地方。”常宜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自己也並不怎麼明白,隻是模模糊糊聽到了旁人議論。
她們年歲都還小,並不到教習嬤嬤教導這方麵的時間,又都年幼喪母,靜美人走得早,皇後矜持中透著冷淡,平時和她說話都少,除去每天晨昏定省時,鹿念和這個嫡母再無交集,沒有人敢與她們說這種事情。
鹿念一直考慮著這件事情,晚上,她提筆,練完字帖,忽然發現墨沒了。
她懶得叫彆人,習慣性叫了聲,“四四。”
她想叫他幫忙研墨,隨在她身邊這麼些年,耳濡目染,這些書房裡的事情,他也學會了不少。
他果然出現了。
少年已經長高了很多,穿著窄袖黑衣,身姿修長如竹,安靜的給她研墨,動作一絲不苟,側臉看著越發的清俊利落,隱隱可以看到起伏的喉結線條。
鹿念看著他,總覺得,他似乎和她打交道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她思忖著,他是男的,和後宮裡嬌嬌軟軟的女人和女孩自然不一樣。
可是,想起她平時習慣相處的那些小太監,鹿念總覺得,秦祀似乎和他們似乎也有哪裡不一樣。
雖然他現在也就還隻是個半大少年,尚未完全長成,但是,就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到底是哪裡不同?她想。
被她一直這麼目光炯炯的看著,他耳尖有些燙,隻能僵硬的繼續動作。
……和平時完全反了過來,大部分時間,都是他藏在暗處看著她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鹿念還在想著常宜說的話。
她還小,也想不太明白,很快就決定不想了,她換了個話題,“我今天聽說了一件事……”
“等再長大一點,我們就要出宮嫁人了。”她說,“常宜告訴我的,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出去。”
“據說,外頭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鹿念說得開心,眸子閃閃發亮。
她知道,秦祀以前想必也從未體驗過這些,一定也會很是喜歡。
他垂著眼,給她默默研墨。
她會出嫁,成為彆的男人的妻子,他可以陪伴她的時間,也就到此為止了。
春去冬來,少女曲線初綻,小荷才露尖尖角,卻已經展現出了驚人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