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一片兵荒馬亂,到處都是手持長矛兵革的秦兵和慌亂而逃的庶人。
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一小隊秦兵已經跑入廄置大門,看到正在搖頭擺尾的馬匹眼睛一亮,為首的什長大聲道“好馬!”
那正在馬棚裡的駿馬毛發光滑、四肢修長,僅看外表,便遠超軍隊裡的普通馬匹一大截,此刻堅硬的馬蹄正不斷敲打足下,隨時打算聽從主人的命令狂奔一場。
這樣的一匹馬,若是當成戰利品奉獻上官,得到的軍功必然能再升一階爵位……
不需多言,什長已經和其他士兵手持武器向蓋聶砍來。
蓋聶伸手環過明夷,一邊將她固定在身前,一邊單手握住韁繩,另一隻手則從劍鞘中拔出長劍。
雙腿狠狠一勒馬腹,馬兒仰天嘶鳴一聲,便不閃不避的對著那些秦兵狂奔出去。
為首興奮的什長隻見一線銀光閃過,眼中的世界便高高飛起又落下,意識中的最後一幕是陰暗天幕下那些整齊斷掉的兵器和同伴們的頭顱,而那駿馬早已沿著長街絕塵而去。
隨後便再無意識。
利劍、駿馬、狂風、死屍……
一切近在眼前,明夷坐在顛簸的馬背上,伸手擦過粘在眼睛上的殷紅鮮血,心裡竭力叫自己鎮定,依舊忍不住微微發抖。
三萬秦兵聽起來不多,但隻有此刻真正置身於其間,才會明白戰場軍隊的含義。
到處都是背著包袱逃命的庶人和周兵,和手持武器緊隨他們其後的秦兵,騎在高頭大馬上狂奔,又非秦兵裝扮的蓋聶像鶴立雞群般引人矚目,總是引來秦人砍殺。
哪怕已經選擇人最少的道路狂奔,也免不了動劍。
蓋聶單手架馬,如一把鋒銳無比的利劍般穿梭在人群之中,所過之處無人能擋,自東門外突圍而出。
一路狂奔到離城百裡之外,蓋聶才放緩馬匹行駛。
殘陽如血般照在大地上。
看到路邊有一個村莊,蓋聶抱著明夷翻身下馬。
剛一下馬,明夷便忍不住扶住路邊大樹乾嘔幾聲,讓蓋聶不得不等了她幾秒。
嘔過之後,明夷擦擦嘴角,便又跟上蓋聶向小村莊內走去。
蓋聶停在一家最大的農舍前問道“有人否?有人否?”
一連問了幾聲,都無人回答,蓋聶便直接推門而進。
剛一打開木門,一股灰塵便撲麵而來,嗆得明夷咳嗽幾聲。
簡陋的土房內除了幾個殘破的陶碗草席,便什麼也沒有,伸手一抹,窗欞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
將房間裡裡外外轉了幾圈,明夷說道“此間農舍怕是早已空無一人。”
二人又將這小村莊內的其他農舍看了一遍,收獲腐屍一具、爛陶片兩打、一小捧麥麩、除此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蓋聶忍不住蹙眉看了明夷一眼。
戰亂之地民生艱苦,出現十室九空的景象蓋聶並不意外,讓他為難的是隻有自己一個人便罷了,如今身邊又意料之外的多出一個柔弱貴女,光衣食住行便是個□□煩。
蓋聶帶著明夷又回到了剛開始去的那家農舍。
這家農舍最大,雖然也是土牆草瓦,但至少不會像其他農舍一樣屋頂漏雨、土牆漏風。
“你且在這裡暫等,我出去片刻就回。”蓋聶說道。
明夷點頭說好,等到蓋聶走後,在屋子的角落中警惕的握緊那柄“繁陽之金”,一邊防止有其他人闖入,一邊坐在地上等待。
沒過多久,蓋聶便帶著一隻野鳥和一個缺了口的陶罐回來,陶罐中盛了半壺水。
蓋聶舉著手中的野鳥說道“今日且在此住宿一晚,晚上就吃這個。”
明夷看著野鳥,下意識的皺緊了眉頭。
蓋聶注意到她神色,淡淡的說道“本想和農人換些鹽栗雞豚,沒想到這裡已經無人居住,天色已晚,周圍再無人煙,我知你是養尊處優的貴女,但此刻也隻能將就。”
“師傅誤會了。”明夷連忙說道“師傅費心找食,明夷豈有嫌棄之理。我剛才隻是擔心這一隻小野鳥不夠吃。”
蓋聶麵色微緩,“不夠再獵便是。”
當天夜裡,明夷和蓋聶的晚餐便是烤野鳥就著煮沸的泉水。
不添加任何調料,僅僅是在火上烤熟的鳥肉味道相當難吃,不過明夷從早上開始便再未進食,饑腸轆轆下也吃了不少。
夜裡蓋聶聽到火堆旁傳來翻身的悉悉聲響,睜開眼一看,就看到那個新收的便宜徒弟正握著錦囊偷偷抹眼淚。
“你母氏未必會死。” 蓋聶重新合上眼睛,淡淡的說道。
“此話何講?”明夷問道。
“呂不韋商人出身,行事手段並不像其他秦人殘暴、素來講究圓滑通順、八麵生財,你母氏和其他周朝宗室不過無關緊要的人物,殺之並無好處,反落下汙名,倒不如遷入鹹陽幽禁。”蓋聶說道。
明夷沒有說話,安靜的農舍內,隻有火燒過鬆枝的嗶啵聲響。
“……但願如此。”明夷說道。
第二天明夷一個人在農舍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