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一大條烤好的魚, 和兩條又肥又大的魚, 這一路上回去, 萬幸可算是賺足了路人的眼光。
不少人都知道這是從河裡抓的, 倒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有幾家心裡泛酸, 可也沒地兒說——這麼大一條河,誰都能去抓, 可你就是抓不上來, 你能有什麼辦法?
這人跟人還真是不能比,比起來真的是要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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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背好了自己的綠色斜挎包,譚睿一路上都和張亞麗偶爾交流著。
張亞麗隻覺得心臟跳得砰砰的, 不停的抬頭去看譚睿。
在她們這些大院姑娘的心裡,譚睿的存在,像極了話劇裡麵的白馬王子,他優雅、成熟, 就連長相, 也都是所有小姑娘心中最喜歡的模樣。
一直都是她在挑起話題, 張亞麗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害臊的, 新時代已經到了, 社會也都已經開放,男女正當做朋友,也沒什麼可避諱的。
“對了,譚睿同學, 你聽說了嗎?”張亞麗攥緊了手中的書,有點緊張的說道。
譚睿目不斜視,一手拎著一條肥碩的魚,手指上被稻草繩給勒出了幾條印子,眉毛有些下意識的微蹙,“聽說什麼?”
他說話的時候,疑問句聽起來也更像是陳述句,卻給張亞麗了無數信心。
她眼睛一亮,覺得自己是找到了一個好的開頭,不由說道,“下午在大隊上學習的時候,我路過會議室,聽到了隊長和書記他們,正在商量著石橋小學招小學老師的事情。”
“招老師?”譚睿這次終於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要分辨出真假,看著張亞麗的神情不似作偽,他說道,“有人退下來嗎?”
“是的,有個老師年紀大了,便想著回鄉養老,他是早年間第一批下鄉的知青,符合回鄉的條件,因為表現優秀,組織上特許了批條,一家人都有介紹信,可以跟著老師一起回鄉。”張亞麗打聽的消息相當的細致,因為跟著譚睿說話的緣故,還特意說了不少彆人所不知道的點。
“你也知道,石橋村雖然富裕,可正經的能教出知識,讓孩子們上到初中、高中的文化人卻比較少,而且今年,萬家還能出一個大學生,書記的意思是,要找一個知識好的人,通過了考試,才能去教書呢。”張亞麗說著,便忍不住歎了口氣,“我和嬌嬌都想去報名的,可是嬌嬌身體不好,恐怕沒辦法負擔下來,我……我的成績並不好也沒什麼信心呢。”
“試試吧。”譚睿笑了笑,說道。
“那你呢?”張亞麗眼前一亮。
譚睿想了想,“也試試吧。如果能當老師的話,每個月就能領到工資了,生活上輕鬆些,也不需要下地乾活,和村民們去搶工分,每天也能輕鬆一點,還有補貼的糧食。”
“是啊。”張亞麗不無泄氣,臉上沮喪了不少,“要不是當初學習成績不好,我也能更加的有信心一些了……”
說話間,知青點就到了。
知青們居住著的倉庫男女分開,但其實中間隻隔了一個小院子,而且院子還是互通著的,裡麵有知青們自己養的雞。
張亞麗一愣,臉上訕訕的說道,“到、到地方了。”
“嗯。”譚睿把手上較小的一條魚給她,說道,“送你到這裡吧,我也回去了。”
張亞麗點點頭,看著譚睿即將進到屋裡的背影,忽然咬咬唇,鼓起勇氣喊了一聲,“譚睿!”
譚睿站定,看了一眼屋裡幾個眼神鋥亮,明顯是看好戲的眼神,麵不改色的回過頭,說,“什麼事?”
“要不、要不今晚一起吃飯吧!”張亞麗說,“我、我去和嬌嬌、洋洋她們商量一下,畢竟今天難得有這麼肥的魚呢,人多了一起吃也熱鬨,天氣又這麼好!”
譚睿側過頭,麵無表情的看向了屋內,說道,“你們覺著呢?”
屋子裡幾個猴子立馬蹦了起來,找衣服的找衣服,找鞋子的找鞋子,鬼哭狼嚎的說,“吃!當然吃啊,一起吃多好啊——來來來,有魚是吧,我去刮鱗片去!”
一陣的鬨騰,譚睿看著屋裡的一團亂麻,屈起手指在眉心敲了敲。
雖然人多住在一起確實是熱鬨,可也確實是臟。
前兩天下雨,晚上天冷,這些個不講究的不想出門,乾脆就在屋裡懟著牆根上廁所,他住在最靠窗戶的地方都擋不住那個味道,時間久了,真是遭不住。
聽說能當老師的話,還能有分配到的房子,條件雖然肯定比不得知青點的好,可起碼沒這麼些亂七八糟的味道了。
譚睿凝眉,將大門打開散氣,扭頭又重新出去了。
*
因為前一天晚上胡鬨,陳曉白和萬中華夫妻倆算是把家裡來信的事情給忘得徹徹底底的,一點都不剩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曉白是惦記著似乎忘記了點什麼,便找到了信,這才恍然大悟的,趕緊在上班前把幾個孩子給叫起來了。
萬幸還好,萬誌高睡眼惺忪,小嘴巴憋著,眼見著就要鬨覺哭起來,萬幸‘吧唧’一口親上去,小家夥哼哼唧唧的消音了,抱著萬幸的胳膊,開始放空自己。
陳曉白看著想笑,卻不好笑話自家兒子,便招了招手,說道,“寶丫快來,這就是昨天的那幾封信,媽媽念給你聽。”
萬幸興致勃勃的坐到了陳曉白懷裡,一起看向了信。
這個時候還有些字體沒有完全改成後來的純簡體字,寫的時候,還是用的繁體字書寫,以及這個時代特有的流行的比劃。但有點是字跡工整,橫是橫,豎是豎,一眼望去,特彆的賞心悅目,也特彆的歸整。
萬幸默念的速度比陳曉白口述的速度要快上很多,沒多時就看完了一整張,不過她自己有個習慣,東西一般會看三遍,不光是加深自己的注意力,也能在第二遍和第三遍的時候,重新看到許多第一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第三遍看完,陳曉白也差不多念完了。
萬誌高中途徹底醒了過來,伴隨著陳曉白發聲過多有些沙啞的聲音,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特意放了兩片萬幸之前儲備好曬乾的茶葉。
潤了唇後,陳曉白才把那些信給好生的收起來,眼光中略帶了些淚花,說,“等有機會,媽媽一定再帶你們去背景探親。”
“好呀。”萬幸點點頭,旋即指著信上的幾個字,說道,“媽媽,我認得這幾個字,一個是‘萬幸’,還有一個是‘寶丫’對不對?爸爸的名字是這個嗎——這個是‘中華’,是愛我中華的意思,對不對?”
“對!”陳曉白目光驚喜,看著萬幸,有些不可思議的說道,“這幾個字寶丫全都認得?”
“認得了!”萬幸笑眯眯的說,“昨天爸爸都教我了,不光教我了,我還會寫了呢。”
隻不過為了特意扮成一個真正的小學生,萬幸的起筆、走向和落筆往往的匪夷所思又出人意料,昨天給萬中華樂的都坐塌了一個凳子呢。
當然,這一點陳曉白是根本就不知道的。
時間比較緊,陳曉白把信交給了萬幸,就和打算一起去鎮上的萬中華一起出了門。
萬幸和萬誌高雙雙牽著手走到了門口,目送著萬中華和陳曉白遠去,默默地歎了口氣。
嗨呀,突然能夠理解,那些希望父母能陪在身邊的孩子們是如何想的了。
家裡兩個大人都要傍晚才能踩著夕陽進來,一整天都見不到人呢。
這要是等她再上了學,家裡隻留下小高一個人,可怎麼辦呢?
小萬幸愁眉苦臉的蹲在路邊兒上,忍不住悠悠歎了口氣。
這時候,旁邊路過、正巧看到了這一幕的李翠花,和旁邊幾個女人們便開始陰陽怪氣的說三道四了起來。
“瞅瞅,有了工作就不要孩子了,這麼大點兒的孩子給扔在家裡就不管了,可是真狠的心呦。”李翠花手裡還在扒著過年沒扒乾淨的玉米棒子,想到萬中華的這個工作,又想到之前聽來的消息,說,“還以為是什麼好工作呢,我可是聽說,萬老三去的那條線上,可有好些個村子在那鬨饑荒,搶貨的多得很,都死了兩個了,剩下的那個開著個空車回來,人都給嚇傻了。”
旁邊幾個人驚詫,“真有這事兒?”
“可不是。”越有人上去搭腔,李翠花說的越是高興,正在她激動的把手裡的玉米棒子都給扔了之後,卻見她麵前突然多出來了一個小身體。
萬幸站在她麵前,雙眼眨巴著,特彆無辜的說,“翠花嬸,你年前摔掉的牙齒長出來了嗎?呀,這嘴巴還沒長好哪——我說剛才怎麼聽著漏風呢,你可得多注意休息,彆說太多話了呀。”
見李翠花愣神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萬幸便轉過頭,特彆關心的對周圍一圈圍著的人說道,“嬸嬸們,這是我之前上山摘的茶葉,我娘幫我做好的,可香了,這天氣吃敗火呢,你們說話多,得多喝點茶。”
一句話說的幾個人有點羞愧,可見萬幸這麼大點的一個小姑娘,又有點不好意思。
當下,再看向李翠花的時候,麵色就有點不太對勁了。
劉翠花是村裡出了名的喜歡嚼舌根的,年前就是因為罵人家萬家,結果摔掉了兩顆大門牙不說,還把嘴巴給摔破了,就算是長好了,估計也得落一條疤,這還沒長記性,又趁著隻有人家一個小姑娘在的時候,在這說三道四的?
當下,就有那臉皮薄的忍不住了,說,“我說狗蛋他娘,你咋不趁著他們家大人在的時候說呢?欺負個小姑娘算是怎麼個意思啊?”
李翠花剛從‘萬幸罵我是個長舌婦’的那番話裡回過神,臉上怒氣都還沒升起來,就被一群人的口水給打斷了,當下一愣,連忙說道,“我啥時候欺負她一個小姑娘了,我這、我這不是……”
她眼珠一轉,“我這不是看著倆孩子孤苦伶仃的在家裡,我、我心疼嗎?!”
“用得著你去心疼!”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萬幸一愣,笑眯眯的扭過頭,甜甜的喊了聲,“奶奶!”
見是張敏靜過來了,李翠花脖子一縮,慫了。
老太太早年在村裡當老師,比這些所有人年紀都大上一輪,或多或少的都被她教導過,可以說是比起趙建國這個大隊長的威信還要深上許多,因此,她一出來,就沒人敢吭聲了,全都在互相使眼色。
張敏靜冷哼一聲,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屋。
萬幸笑眯眯,“奶奶,你咋過來了?”
“帶你們去吃飯,早上你娘沒來得及給你們做好吃的吧?”張敏靜一邊牽著一個往回走。
她的腿腳日漸好了,加上這段天氣暖和,隱隱約約的寒濕也不見了,拐杖不拄著也能走。
萬幸點點頭,給陳曉白說好話,“吃了點窩頭,爸爸早上要去麵試上班,還要培訓,起了一大早,忙忙碌碌的都得收拾呢。”
“嗯。”張敏靜點點頭,帶著萬幸進了家,卻見家門口一個人在那等著,定睛一看,發現來的人居然是趙建國。
張敏靜一陣的詫異,又往前走了幾步,才喊道,“建國?這一大早的,你來我這乾啥?”
趙建國臉上表情正常,雖然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但是卻並沒有什麼著急的神色,攙扶著張敏靜進去的時候,動作也儘可能的小心。
“還真是有點事情要請您幫忙呢。”趙建國邊走邊說,“這不是陳老師退下去了,小學缺個老師的人頂上,報名的人倒是有挺多的,可是咱們現在比以前要求的嚴格,幾個管事兒的頭發都掉一地了也不知道要咋辦,這才求到您跟前了。”
張敏靜抬頭看了他一眼,“找我當老師?總不能吧?”
“瞧您說的。”趙建國一把年紀了,在張敏靜麵前還像是個愣頭小子,腆著臉笑,“這不是請您過去,幫著給把把關,麵試一下那些來的老師嗎?這次的老師待遇咱們也跟著一起提上去了,多了是人在那渾水摸魚,我們是想著,這前幾輪我們給看著,但是最後的人選,還得您給點參考意見,幫著參謀參謀。”
他是個有誌向的人,本家的大哥家裡就正好有人報了名,當天晚上就給他送了煙酒等物品,也是真下了血本,買的酒都是這年頭的好酒,竹葉青和蓮花煙。
一瓶酒一包煙,可就得五塊錢了,他愣是整了一箱子和十條過來,少說得是一百塊錢的往裡砸了。
可趙建國愣是梗著頭沒同意,寧願花錢給那些東西買下來,就不肯把這個位置給讓出去。
畢竟這是小學,關乎著他們整個村子未來的發展,所有的孩子最根基的底子要是都打不好,那還談什麼以後?
孩子們在小學都廢掉了,長大以後全都成了文盲,沒有一個有出息的,將來誰家的大人還願意把孩子再送進校園裡頭去?
如果是這麼惡性循環下去,那石橋村的未來,豈不是要毀於一旦了?!
聽聞是這麼個事兒,張敏靜便跟著點頭答應了,說道,“你是心理已經有了人選了吧?說說吧,都是誰?”
趙建國不好意思撓頭一笑,“還是什麼都瞞不過您——確實是有了幾個屬意的人選,詳細情況都在這上頭了,有些還有照片,您看看。”
基本上能來報名的,家裡條件也都不算是太差,拍個黑白照的條件也都是有的,畢竟一份才兩毛五,說貴也不貴,還能留下來當個念想,能保存好些年呢。
張敏靜拿著那本厚厚的手冊,帶著萬幸跟萬誌高進了屋。
一進屋趙建國就聞到了一股甜香的氣味,一大早的他趕著過來,也沒顧得上吃飯,當下便問道,“張老師,這什麼味兒這麼香?”
萬幸已經看到了桌子上被倒扣起來的湯,笑眯眯的自己接過了話頭,說道,“隊長伯伯,是我奶奶做的……嗯,花蜜湯,可好喝呢。”
黃麵做成乾糧不好吃,難以下咽,還有些黏嗓子,但是做成湯卻是很香的,石橋村不少人家家戶戶到了冷天都會這麼熬上一鍋粥解凍。
早上喝一碗粥,也能提神醒腦,飽腹之後也更有乾勁。
“花蜜湯?蜂蜜?”趙建國一愣,這年頭養蜂人少,蜂蜜可是個好東西,難買的很,尤其是野生的,更是難弄。
萬幸擺擺手,“不是不是,是我和小高自己做的花蜜。”
她自己是吃不出蜂蜜和花蜜有什麼區彆的,頂多是味道不一樣,至於口感……都融到湯裡了,誰還能喝得出口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