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莞柔親自領蘇細去林媽媽給她準備的院子。
院子大不,卻是十分清淨雅致。入房廊,眼前明窗淨幾,扶欄幽蘭,修竹數竿。屋內古畫古爐,繡榻壁櫥,素淡至極。一看就知道是蘇莞柔的風格。
林媽媽領丫鬟們候在門口。瞧見蘇莞柔來了,立時恭恭敬敬的行禮,“娘子萬福。”
蘇莞柔道:“林媽媽辛苦了。”
“娘子哪裡話,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事。”說完,林媽媽覷蘇細一眼,下意識挺了挺腰板。
蘇細提著裙裾,靠在扶欄處,身姿慵懶,活像是沒有骨頭,與蘇莞柔這種端莊的大家閨秀形成鮮明對比。
蘇莞柔也不嫌棄,隻道:“不知妹妹喜歡什麼,就按著我的喜好隨意準備了些,還望妹妹不要嫌棄。倘若有不喜歡的,妹妹隻管說。”
蘇細抿唇輕笑,抬起自己赤紅的指尖,指向院中一簇嬌綠,一臉的無辜愕然,“姐姐的喜好真是奇怪,怎麼喜歡大蔥呢?”
“大,大蔥?”蘇莞柔臉上的笑沒繃住。
站在蘇莞柔身後的香雪一臉氣憤加鄙夷,“真是眼拙,這可是我們娘子特地給你挑的蘭花!”
如今京師內流行素雅之風,梅蘭竹菊四君子尤其被那些所謂君子追捧。像蘇莞柔這樣的才女,自然也偏愛此道。
蘇細吹了吹自己的指尖,“那這花也太難看了,連顏色都沒我家的大蔥鮮嫩。姐姐還是給我換成牡丹吧,越豔越好。我呀,最喜歡牡丹了,因為它跟我一樣,國色天香。”
著實是不要臉了。
香雪氣得臉漲紅,就差朝蘇細那張國色天香的臉扇過去。她可沒有蘇莞柔那份忍氣吞聲的肚量。對於香雪這種大丫鬟來說,蘇細這種外室女比她身份還要低賤。
看到香雪躍躍欲試的動作,養娘雙眸一瞪,擋在蘇細麵前,肥壯的身子配上蒲扇一樣的粗手,硬生生讓蠢蠢欲動的香雪蔫熄了火氣。
身為蘇莞柔的大丫鬟,香雪平日裡不過就是服侍蘇莞柔做些妝台旁梳頭洗麵、調朱弄粉的輕鬆活計,哪裡敵得過罵遍整條胡同,威名遠揚的養娘。甚至養娘隻是那麼一瞪,香雪的氣勢立刻就弱了。
蘇細卻還不放過蘇莞柔,笑嘻嘻的一派天真無邪道:“還有那竹子,我瞧著也不好看。砍了種上葡萄藤,再過幾個月就能吃上葡萄了。”
“你一個外室女,大娘子讓你進府已是抬舉,怎麼如此多事!”林媽媽上前助陣。
蘇細單手托腮,斜斜看蘇莞柔一眼,眼波流轉之際風流畢現,似是有些委屈,“姐姐方才可是讓我隻管說的。”
蘇莞柔端著自己快笑僵的臉打圓場道:“妹妹想如何便如何吧。”說完,蘇莞柔深吸一口氣,轉向林媽媽,“對了,林媽媽,我看妹妹帶的人不多,你那裡可有什麼聰明伶俐的丫鬟?”
林媽媽還是很給蘇莞柔麵子的。既然自家娘子都不追究了,她也就隻能拉著臉把這件事翻過去了。“丫鬟都在這了,細姐兒瞧著挑吧。挑中誰,就是誰的福氣。”語氣怪異,難掩諷刺。
養娘與蘇細貼耳道:“娘子,這蘇家的婢子咱們可不能用。指不定存著什麼壞心呢。”
蘇細雙眸輕動,正對上蘇莞柔那張盈盈笑臉,便大聲道:“養娘多慮了,姐姐怎麼會小氣呢。便是我將這丫鬟全都要了,姐姐定也是會給我的。”
林媽媽鄙夷道:“細姐兒,咱們柔姐兒也不過兩個貼身大丫鬟並幾個小丫鬟。你這一口氣卻要十幾個。那可不像話。”
蘇莞柔也道:“不是不想給妹妹,實在是家中有規矩。這伺候的使女都是有定數的。妹妹若是身邊隨了一個大丫鬟,那也就隻能再挑一個大丫鬟罷了。”
蘇細往那婢子堆裡瞧了一眼,看中一個小姑娘,“你喚什麼名兒?”
那小姑娘瞧著也不過十四五歲,低著腦袋福身道:“唱星。”
“唱星?名字不錯。我聽著順耳,那就你吧。”蘇細便如此隨意決定了,然後又挑了幾個粗婢。
“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擾妹妹了。”蘇莞柔一言一語,儼然是主人家姿態,不過說完這話,她生恐是怕蘇細再搭話,立刻忙不迭的帶著香雪並林媽媽一群人去了。
待人走乾淨了,養娘才道:“娘子可是看那柔姐兒不順眼?”蘇細的敵意太明顯,連養娘都瞧出來了。
蘇細驚訝道:“您瞧出來了?”有那麼明顯嗎?
蘇細伸手捧了捧臉。她還覺得自個兒偽裝的極好呢。
養娘:……是啊,連她都瞧出來了。您這演技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蘇細依欄輕笑。上輩子,她被蘇家主母強製代嫁,瞧如今蘇莞柔的態度,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蘇莞柔定也是釀成她上輩子悲劇的背後推手。和善?那自然是沒有的。
……
蘇莞柔出了蘇細院子,往自己院子去。
香雪都被氣哭了,“那般市井無賴一樣的女人,娘子您也真忍得下去。”
蘇莞柔的麵色也不好,手裡的帕子都要擰成麻花了,卻隻道:“都是自家姐妹,以後不得無禮。”
“娘子,那女人她就是故意的!這蘭花和大蔥能認錯嗎?”香雪氣得眼眶通紅。
蘇莞柔神色一頓,麵露猶疑,“那大蔥……到底長什麼樣?”
香雪:……
……
翌日,蘇家主母派林媽媽親自來接蘇細過去說話。
蘇家大娘子是蘇家主君未發跡前娶的一戶小官之女,乃揚州人士。與蘇苟也算是同患難過的。不過這位主母脾氣不是很好,喜歡拈酸吃醋。雖如此,但蘇家主君卻沒少納妾,因為大娘子生不出兒子。
二十餘年來,蘇苟納了十幾個妾。但奇怪的是,不僅沒生出兒子,連女兒也沒有一個。如今四十有餘,隻得蘇莞柔這麼一個女兒,急切之餘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屋內,主母楊氏端坐炕上,蘇細慢吞吞行了一個萬福禮,被拉著臉的林媽媽引著坐在下首椅上。
這是楊氏頭一次瞧見蘇細。女子確實生得極好。不過再好又如何,還不是她女兒的墊腳石、填坑草。而且那滿頭的珠釵首飾,一身的豔俗媚紅,果然就如林媽媽所言,是個俗不可耐的市井小人。
楊氏本就看不起這外室女,如今更是鄙夷。她毫無半點耐心,徑直切入主題,“我接你入府,是瞧你年歲也不小了……”
蘇細立刻道:“沒有姐姐大。”
楊氏:“……我這裡替你說了一門親事……”
蘇細蹙眉,“姐姐都還沒嫁,我怎麼能嫁呢。”
楊氏被蘇細懟得麵色極難看,卻還是要硬著頭皮繼續,“是丞相府的二公子。”
“我嫁!”蘇細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一嗓子,唬了楊氏一跳。
昨日裡,楊氏還擔心這外室女不願代嫁,林媽媽便言,“若是不願,隻管灌了藥,壓上花轎便是。”楊氏深覺此計可行,也做好了強來的準備,沒想到,這外室女居然滿口答應,甚至還急著問出嫁的日子。
那副模樣,真是恨不能現下就鑽進人家丞相府裡頭去。大娘子一時竟覺得自己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主屋門外,香雪攔住剛剛打了簾子出來的林媽媽,“林媽媽,裡頭談的如何了?”
林媽媽一臉鄙夷,“市井小民果然是市井小民,渾身貧酸氣。姐兒是沒聽見,那外室女一聽說能嫁入丞相府,直言道:‘彆說是瞎子,就算是死人都嫁。’”
“真這麼說?”香雪麵露疑色。
“那還能有假,我聽得真真的。”
香雪點頭,喜滋滋地奔去將這事告訴了蘇莞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