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衝刃乃土匪出生,如今雖幾十年過去,但依舊有人以此來嘲諷藍家出生不正,粗蠻無禮。故此,藍隨章最不喜歡的就是“土匪”二字。
而這位浙江嘉興之地的小霸王也不是第一次來京師。聽說他曾因某位京師貴胄當著他的麵說了“土匪”二字,便用一柄紅纓槍,將人打得爹娘不認。
白日裡,蘇細看到那紅纓槍,立時便聯想到這位小霸王,便以“土匪”二字試探。藍隨章果然上當,蘇細這才確定了他的身份。
藍衝刃回宮複命,藍隨章被顧顏卿帶著安置到相府內。
“我跟你住。”藍隨章把玩著手中紅纓槍,目光灼灼看向顧韞章。
男子慢條斯理敲著手中盲杖,詢問跟在自己身邊的蘇細,“娘子,你覺得如何?”
蘇細當然是覺得不好,但這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而且看相府的意思,分明是將這藍家當成座上賓了。彆說是青竹園,恐怕就是顧服順的書房,隻要這位小霸王高興便能卷著鋪蓋滾進去耍槍。
“大郎決定就是。”蘇細扯著顧韞章的寬袖,聲音軟綿綿。
顧韞章頷首,“既如此,那便隨我住青竹園吧。”
蘇細拽著顧韞章寬袖的手猛一緊,扯著那袖口使勁轉了一圈。這繡花枕頭,她說的是反話他聽不出來嗎?
“娘子,怎麼了?”郎君不僅沒有聽出來,反而還詢問垂首詢問蘇細。
蘇細一偏頭,正對上藍隨章那雙傲氣的眼睛。
“沒事。”她不著痕跡地歎出一口氣,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錯顧韞章了。或許他真的隻是一隻繡花枕頭罷了。
……
入夜,草木搖殺氣,星辰黯淡稀。空寂遊廊之上,身穿素衫的男子手執盲杖,一柄紅纓槍從天而落,直擊顧韞章麵部。
男子穩步抬手,盲杖橫於前,抵擋住尖銳的紅纓槍。
藍隨章勁瘦纖細的身體在空中翻轉落地,手中紅纓槍滑過青石板磚,發出一道刺耳的“吱嘎”聲,留下一條細長劃痕。
顧韞章慢條斯理的開口道:“彆弄壞我的東西。”
藍隨章冷哼一聲,持槍直擊。
顧韞章側身躲開,右手執杖,那青翠盲杖落在藍隨章的胳膊,後腰,腳腕上,“啪啪啪”三聲,打的他一個踉蹌差點軟倒。
藍隨章自然不服輸,又與顧韞章過了百招,直累得氣喘籲籲還不肯罷休。
顧韞章麵無表情的站在藍隨章麵前,手中盲杖直抵他咽喉,“你輸了。”
昏暗月色下,藍隨章紅著眼眶,氣勢洶洶的提著紅纓槍飛上了屋脊。片刻後,那嗚嗚咽咽的聲音猶如颯風吹葉,輕風灌耳。
顧韞章抬手整理一番散亂的衣襟,慢吞吞往書房去,走了幾步,突然頓住,朝一旁道:“怎麼還沒睡?”
顧元初從門扉處露出自己的一顆小腦袋,頂著小兔兒,麵頰鼓鼓裡麵還裝著兩顆糖果子,奶聲奶氣道:“他打輸了,又去哭啦。”
“嗯。”顧韞章滿不在乎的轉了轉手中盲杖。
顧元初晃了晃小腦袋,小兔兒跟著晃了晃,“他要哭好久好久哦。”
顧韞章勾唇輕笑,如冰雪消融,“不久,兩個時辰吧。”
……
翌日,晴日暖風,山色空鰨蘇細一大早起身,頂著一張白生生的小臉蛋,戰戰兢兢的在書房裡找到還未起身的顧韞章,“我昨晚好像聽到有人在哭。”
男人躺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沒有回答。
蘇細蹲在他身邊,伸手去扯他的胳膊,然後突然一個顫栗,嚇得汗毛凜凜,一把扯過顧韞章身上的被褥蓋到自己身上,“你你你沒聽到嗎?好像又哭了。”
顧韞章微側頭,看到身旁躲進被子裡哆嗦的蘇細,懶懶吐出一個字,“哦?”
沒了被褥,男子索性起身,他摸索著拿到自己的盲杖,穿戴好衣物,洗漱完畢,然後坐在椅上,一如平時習慣般,拿一塊濕帕擦拭手中盲杖。
蘇細扔了那被褥,亦步亦趨跟住顧韞章,嗅著男人身上清冷的竹香,跟條小尾巴似的,“你想去看看嗎?”
“看什麼?”
“那個夜哭郎。”蘇細小小聲的吐出後麵三個字,一雙眼兒裡盛著幾分驚懼,以及幾分……興奮?
顧韞章拿著盲杖,蘇細扯著他的寬袖,兩人出了書房。
天色尚早,使女們還未起身。整個青竹園裡空蕩蕩的,那“夜哭郎”的聲音便格外明顯。
顧韞章站在簷下,抬頭往上看。
蘇細也跟著往上瞧,隻見琉璃瓦上坐著一人。初陽從朝雲中緩慢升起,如黃澄澄的雞蛋心般璀璨耀眼。
那人身穿藍衣,梳長尾黑發,手邊豎一柄紅纓槍,是插在琉璃瓦上的。背對著蘇細,微微垂首,那嗚嗚咽咽的聲音便是從他那裡傳來的。
藍隨章正坐在屋脊上,突然感覺到身後傳來的視線。他十分敏銳地垂首望去,正對上蘇細那雙好奇的大眼睛。
蘇細抬手至額前,遮住日頭,隱隱綽綽看到藍隨章臉上那道紅生生的痕跡,像是被什麼東西抽出來的。
藍隨章生得精致好看,那紅痕極大破壞了他的美感,但卻更給這隻小霸王增添了幾分狠戾之氣。
蘇細曾聽說,這位小霸王是跟他父親藍衝刃上過戰場,殺過倭寇的。手起紅纓落,招招斃命。此刻卻是雙眸紅腫,仿佛被狠狠欺負過一頓的樣子。
“他這是怎麼了?”小霸王生得好看,雖蘇細昨日裡吃過了他的虧,但瞧見這麼玉雪粉嫩的少年郎被欺負成這樣,蘇細也難免有些心疼。
顧韞章沉吟半刻,然後道:“怕是打架輸了,哭鼻子吧。”
打架輸了?跟誰打?蘇細一臉驚愕,這小霸王還真是吃飽了沒事撐的,大半夜去找人打架,打輸了還躲在屋脊上頭哭。
“不會吧。”蘇細不敢相信,“若是打架輸了就哭鼻子,那得要哭多少回啊?”
顧韞章勾唇,沒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