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細歪頭,單手抵唇,繞著顧韞章轉了一圈,“也不值多少銀子吧?反正也不是我的。”
顧韞章深吸一口氣,然後與李陽道:“我送先生出城。”
李陽將一袋銀子從寬袖內取出來,置到棋盤上,然後與顧韞章道:“你聰明一世,怎麼栽在這小丫頭身上了?讓老夫也白白損失一袋銀子。”
顧韞章擰眉。
蘇細貼身靠近,嬌笑道:“這位郎君不若瞧瞧自個兒身上沾了什麼。”
顧韞章下意識垂眸,他身上黑衣如夜,臉上的白麵具也好好戴著,並無不妥。
蘇細踩著腳上小靴,腳步輕盈地走至那張破桌旁,彎腰吹熄了那盞搖搖晃晃的淺薄豆燈。
豆燈一滅,茅草屋內瞬時一片昏暗。
顧韞章的眼前出現了一麵靶鏡。小小巧巧,靶柄處一朵嬌俏的牡丹花。透著稀疏月色,顧韞章看到了自己耳垂至脖頸處的那片淡淡熒光。小小一塊,並不明顯,模樣像</是……一朵歪斜的牡丹。
是磷粉!
顧韞章伸手,捂住那朵牡丹。
蘇細以靶鏡遮麵,拖長語調,陰陽怪氣,“成婚半年,我竟不知大郎還有兩幅麵孔呢。”話罷,蘇細將那破桌子上的銀袋子收入囊中,大叫道:“老賊,你輸了。”
“哈哈哈……”李陽老先生又笑起來,“是老夫輸了。”
顧韞章將那朵牡丹擦下來,看著指尖磷粉,想起今日晨間這小娘子做的事,頓覺美色誤人。這美人計果然是對付男人的利器呀,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心甘情願的中計。
小娘子靠在桌旁,一身瘦削白衣,更將原本纖瘦的身子襯得嬌小玲瓏。油燈重新被點燃,印出小娘子那張未施粉黛,便已嬌豔如春的麵容。
“這麼熱的天,郎君還要戴著那東西嗎?”蘇細抬手隔空指了指那張白麵具。
顧韞章輕笑一聲,突然抬腳向前,大踏步的朝蘇細走去。
男人身量極高,層疊黑影籠罩,皎月濕漉的光芒搖曳而至,蘇細眸中顯出幾許混亂,慌亂之中,差點打翻身後的油燈。
顧韞章眼疾手快的穩住那盞油燈,滾燙的熱油滴落在他手背之上,男人卻連哼都沒哼一聲,仿佛無感,隻盯著麵前神色略顯慌張的小娘子笑了,“娘子,我可是你夫君。”
小娘子的慌張一閃而過,眸中又露出那股顧韞章熟悉的狡黠,“可以不是啊。”
“娘子如此說,著實令人傷心。”
顧韞章單手覆在腰間,突然俯身動作,蘇細尚未反應過來,便見自己心口被插上了一柄匕首。
“你……”蘇細瞪圓了一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麵前戴著白麵具的顧韞章,仿佛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她的眼前陣陣發黑,雙眸之中隻能看到那雙冰冷到毫無感情的鳳眸。
就跟插在她心口上的匕首一般冷,即使用最滾燙的熱血也不能化開。
蘇細的嘴巴像啞巴一樣的張開,可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留下一縷淺薄的空氣,掙紮著想說什麼。
蘇細回想到初遇時男人身上濃厚的血腥氣。她想,這果然是一個極狠的男人,她一直都沒有看錯。
“娘子太不設防了。”男人語氣十分遺憾。
蘇細顫抖著伸手,指尖無力地抓住顧韞章的衣襟,雙腿一
軟,滑跪下去。
男人早有準備,攬住美人纖腰,將那柄匕首從蘇細心口“拔”出來。
“傻娘子,若是真匕首,怎麼可能沒有血呢?”男人粗糙的指腹摩挲過蘇細眼角,留下一道帶著緋紅痕跡的濕漉水漬。
蘇細渾身還軟著,她一臉呆滯地眨了眨濕漉眼睫,低頭,看到男人手裡縮進去的那柄匕首,猛地恍然。
這是一把假匕首!
麵對小娘子由驚到喜的小表情,男人聲音輕緩道:“娘子給了我如此大一個驚喜,我自然也要給娘子一個驚嚇。”話罷,顧韞章將手中匕首遞給蘇細。
蘇細氣急,拿著那匕首也要捅人,被顧韞章一手按住腕子,“這匕首有機關,要按了這處才會縮進去。”
顧韞章手把手的交蘇細如何用這匕首,“若不按這機關,娘子可真要變小寡婦了。”
蘇細氣哼哼的甩開顧韞章的手,然後低頭研究了一會兒匕首,就揣自個兒兜裡了。
顧韞章:……罷了,一柄匕首,討人喜歡就給了。
夏日的夜,折騰出一身汗。林間涼風侵襲,男人抬手取下麵具,露出臉來,似笑非笑道:“娘子放心,大難不死……”
“必有下回?”蘇細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搶白。
男人忍俊不禁,又問,“娘子設了這麼大一個局,就是為了引我出來?”
“自然是還有其它的事了。”說到這裡,蘇細朝李陽老先生看一眼。
顧韞章道:“我送先生回去。”
李陽卻道:“老夫想在這處住上一夜,看看明日晨間的山林美景。”然後也不嫌棄茅草屋簡陋,竟合衣徑直往稻草堆上一躺,抱著懷中的骨灰盒,便閉上了眼。
蘇細可不敢在這黑黝黝的山林子裡頭睡,她朝顧韞章看去,卻不想男人那雙眼正盯在她臉上,仿佛在看極有趣的事物般。
蘇細瞪圓了眼,麵頰不自覺燥熱起來,她開口道:“我有事與你說,回家去吧。”
話罷,小娘子走在前頭,目光落到自己身前的黑影上。見那黑影跟著動了動,隨在自己身後,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夜間山路難行,蘇細站在茅草屋前,看著四周那黑黝黝一片,心中略顯不安,抱怨一聲,“你怎麼來的這麼晚,天都這麼黑了。”
顧韞章道:“若非娘子折騰的這一出,如今我早已躺在屋內安睡。”
“睡你個頭!”蘇細嬌罵一聲,使勁踮腳去夠那盞掛在茅草屋前的琉璃宮燈,不過因著實在夠不著,所以隻能求助外援,“你彆光看著呀,搭把手啊!”然後視線往下一落,看到男人夾在臂彎裡的棋盤,嘴角抽了抽。
“你這棋盤到底有多貴?”
“千金難買。”
蘇細迅速
重新鑽回茅草屋內,然後將那兩盒棋子給一道拿了出來,並怒斥顧韞章道:“你怎麼連棋子都忘拿了?”
顧韞章:……
“快過來,取燈,這燈可也貴著呢。”
男人走過來,站在蘇細身邊,一伸臂,便將那盞燈籠取了下來,然後問,“這燈是從哪裡拿的?”
蘇細道:“你書房簷下啊。”
顧韞章:行吧。
……
夜間山林小道之上,男人行在前頭,女子提裙跟在後頭。
燈色搖曳,落在男人俊美麵容之上,蘇細鬼使神差的開口詢問,“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搶我娃娃做什麼?”
“娃娃?”男人臉上露出一副迷惘之色。
蘇細有些惱,她的嗓音一下就冷了下來,硬邦邦道:“就是那次西巷,你被一群人追,躲到了我的馬車裡。”
“哦。”男人沉吟半刻,“入室搶劫,必得拿點什麼東西走吧?不然若是被當成登徒子,會壞了你的名節。”
蘇細:……
兩人又行一路,蘇細盯著周圍黑漆漆的林子,十分懊惱自個兒怎麼挑了這麼個地。
她忍不住朝顧韞章的方向貼了貼,然後又貼了貼。
“娘子,熱。”男人涼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連帶著那盞琉璃宮燈也跟著一晃。
“忍著。”蘇細一跺腳,看那被燈影晃出來的黑影,渾身一顫,禁不住頭皮發麻,“你拿穩些。”
顧韞章垂眸看一眼那燈,“這燈是娘子親自拿上來的?”
“我抱上來的。”
顧韞章:……
終於從山上下來,晨曦初顯,小道上顧韞章拴著的馬正在吃草。
小娘子身上沾著晨間的山林露水,抱著懷中的燈,“我知道,你有本事,還有一肚子壞水。隻要你幫我,我也幫你。”
顧韞章解開馬繩,拍了拍馬頭,“娘子能幫我做什麼?”
“幫你保密呀。”蘇細湊過身來,盯著顧韞章的眼睛道:“顧服順是因為你才死的,你下一個想對付的人是衛國公,對不對?”
男人眸色咻然一暗。
蘇細卻並不懼,“我說了,隻要你幫我,我就幫你。不過若你不幫我,我就隻能找旁人來幫我了。”
小娘子軟聲軟語的威脅,惹得郎君輕笑出聲。
蘇細正準備問顧韞章在笑什麼,突然感覺自己身子一輕,就被騰空橫放在了馬背上。
駿馬疾馳,揚起塵沙無數。
“啊啊啊……咳咳咳……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