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嫂子,汽車票給你們買好了,九點半。”顧大力把顧小魚從拖拉機上抱下來,又把另外一個小包袱交給她,“我媽天沒亮就起來烙雞蛋蔥油餅,給你們帶在路上吃。”
這年細麵多金貴啊,為了給兒子攢錢娶媳婦,孫槐花家平常都舍不得吃雞蛋,給她和孩子烙成蔥油餅。
遠親不如近鄰,趙晚想,好心人還是多數。
前提是彆牽扯上利益相關。
她穿來時間不長,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麻煩槐花嬸子一家,這臨走了還收了一包雞蛋蔥油餅。
幸虧她提前準備了,“你下個月就要結婚,嫂子給你準備了紅包,算是隨禮喜錢。”
她將紅包交到大力手上,“提前祝你新婚快樂。”
顧大力臉紅了,他也挺期盼娶媳婦兒,下月初就要辦酒了,鄉裡鄉親隨個塊兒八毛是個喜慶。
他也沒客氣,大大方方收了,“謝謝嫂子。”
後來顧大力回了家,跟他娘一起拆了紅包,才數清紅包裡隨了六塊六,孫槐花咂摸了一番,跟兒子說道:“北川這個媳婦兒是個有恩必報,顧為民一家現在看是撈著了點錢,其實卻是斷了一門好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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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晚帶著三孩子要先從縣城坐三個半小時汽車去市區,再從市區轉火車去秦川,秦川那裡有輪渡,坐輪船去花省,然後上離島。
縣道顛簸,好在三個孩子都不暈車,出門新鮮勁讓他們一路都興奮著,江市火車站就挨著汽車站旁邊,走不多遠是個國營飯店。
下了長途汽車,車站旅客還是蠻多,趙晚恨不得給三個孩子拴在褲腰帶上,生怕一個不留神孩子就竄沒了。
“小刀,你牢牢牽住弟弟不能鬆手,現在我們去買火車票。”
顧小刀一手一個牽著倆弟弟,牢牢握著不鬆,趙晚背著包,牽著顧小魚另外一隻手,四個人走了十分鐘,到旁邊火車站買車票。
排了半個小時,隻買到一張臥鋪票,幸好是下鋪,不用爬上爬下那麼麻煩。
光買張臥鋪就花掉二十多塊,昨天在供銷社給每個孩子都買了十幾塊錢衣服鞋子和日用品,又用掉三十多,加上早上汽車票和給顧大力隨禮喜錢,她現在身上隻剩下一百三十六塊五毛。
這年物價確實低,可架不住出行遠,又帶著三個孩子什麼都要置辦,剩下錢票應該夠支撐到部隊,到了部隊後,那可就全靠顧北川養活啦。
想到顧北川,她心裡癢癢,他到了離島了嗎?還是在外麵出任務?哎不管了,反正她隨身帶著結婚證,就算顧北川不在,部隊也會讓她先落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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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票是三點,現在才一點半,趙晚帶著三孩子到旁邊國營飯店,這年陽春麵才八分一碗,菜湯麵有蔬菜澆頭也才一毛五。
趙晚看了看菜單,點了四碗桃花麵,三毛五一碗,每碗另需二兩票。
桃花麵她以前吃過,麵條上蓋一塊肥瘦相間大燒肉,還有兩個炸丸子,十分美味。
幾個孩子都是長身體時候,貴就貴點吧。
麵條端上來,油汪汪一塊兩寸長五花肉,加上肉汁湯,三個孩子吃頭也不抬,顧小魚三兩口吃完五花肉和炸丸子,眼巴巴看著他兄弟碗裡。
“嬸嬸,我還想吃五花肉。”
趙晚沒搭理他,這麼小可不能給他養成吃獨食習慣,三個孩子,她儘量一碗水端平。
顧小刀把五花肉一分為二,就要分一半給弟弟,趙晚用筷頭敲了下顧小魚去抓肉手,“鐵柱兒搶你雞蛋時候你還上去打架呢,現在就搶自己親哥哥了?”
趙晚讓顧小刀好好吃麵,“老大,現在還沒窮到四個人吃一碗麵地步,你今天給小黑魚半塊肉,明天他就能問你要一塊,後天再問你要半扇豬,你能拿得出來嗎?照顧弟弟不是讓你慣著他要什麼給什麼。”
顧小刀細細品了品,心理也不是很明白,不過他還是很聽話把自己碗裡肉吃完了。
顧小魚糾結收回小拳頭,“才不是搶哥哥,都怪肉肉太好吃了。”
新鮮蔥油餅不能放,趙晚給他們一人拿了一張餅,自己也吃了一張。
國營飯店靠近車站,店裡都坐滿了,一個三十多歲中年女人,領著一個十來歲小姑娘和一個五六歲小男孩,點了一碗陽春麵找不到位置,看到趙晚這一桌快吃完了,說道:“大妹子,我們等你這桌成不。”
小刀小風都吃完了,給她們讓座,趙晚笑著點點頭,催促小魚快點吃,收拾了行李出門。
中年女人帶著孩子落座,從筷簍裡抽了三雙筷子,三個人頭碰頭吃麵。
“大妞你少吃點,給弟弟多留一口。”
中年女人從包袱裡掏出一個窩窩頭,掰了一半給十歲閨女,“窩窩頭蘸點麵湯就軟和了,麵條金貴,留著給弟弟吃飽,他吃不下你再吃,等到了離島見到你爸爸,咱們家日子就好過了。”
趙晚在門口站了站,離島?她也是帶孩子去隨軍?千裡迢迢不容易,這年每家兄弟姐妹都多,並不是所有人工資都隻需要養小家,很多父母健在軍人,工資都是交給父母,養著一大家子。
顧小魚看到那個比他還大幾歲小男孩毫不客氣把麵條端到自己跟前,趴在趙晚耳邊說道:“嬸嬸,你看她家就把麵條都給小吃,咱家就不行呢?”
趙晚拎著他小耳朵,“她那叫偏心,是不對。”
她歎口氣,折回頭從油紙包裡均出兩張蔥油餅,一張給了十歲女孩,一張給了女人,“這蔥油餅不能放,到晚上可就餿了,現在就給孩子吃吧。”
女人連連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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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國營飯店,不遠處就是供銷社,市裡供銷社可比縣城豐富多了,趙晚也不敢敞開了買,給三個小蘿卜頭一人添了一身橄欖綠襯衫和五分褲,等到了離島給三個小家夥換上,顧北川看到整整齊齊三個孩子,肯定高興。
離島是海島,夏天日頭曬,又給他們每人買了頂小軍帽,副食品櫃台上買了八個紅蘋果,後來又一想,海島就是水果多啊,又放下一半,隻買了四個路上吃。
買好東西,帶著幾個孩子過馬路,準備去火車站等車,顧小魚指著對麵電影院門口,大喊:“是媽媽。”
對麵一個二十五六女人,燙著大波浪,穿著布拉吉連衣裙,腳上一雙坡跟皮鞋,畫了淡妝時髦洋氣。
她身邊男青年梳著大背頭,油光粉麵五官周正,卻流裡流氣叫人看著不舒服,還在電影院門口,就湊到女人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份親熱勁應該是早就好上了,不可能是短短半個月就進展到親臉摟腰份上。
趙晚心裡紮了一下,捂住了顧小魚眼睛,她不想小黑魚在長大後,對媽媽最後一個印象,就是他爸爸犧牲還不到半個月,媽媽跟人手挽手看電影場麵。
顯然對麵女人聽到了,她轉頭看向街對麵,讓身邊男人先進電影院,她走過來臉上有些尷尬,“是三弟妹啊,你帶著孩子們去爺爺那裡?”
“去找顧北川。”趙晚說道:“孩子你們都不要,我跟顧北川養。”
多說無益,她牽著孩子就準備走。
顧小魚給趙晚往回拉不肯走,小孩子不解,問對麵女人,“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魚媽心裡一梗,眼睛紅了,蹲下身子抱著兒子哽咽,“媽媽沒辦法,帶著你,媽媽就沒法上班,不上班就沒法掙錢,等媽媽掙夠錢了會把你接回來,你等著媽媽。”
她不說還好,說了趙晚就來氣,她讓小刀帶弟弟們到供銷社門口彆跑遠。
然後跟小魚媽說道:“二哥死了才半個多月,你就跑回城裡,原來是有了下家,現在工作政府也給你安排了人人羨慕好單位,這些我都不說了,咱們來談談小魚問題。”
“要不你現在給孩子帶在身邊教養,你現在不要他,我給養大了你彆來搶。”她養大孩子,是不可能再還給這個女人。
小魚媽找男人是個未婚青年,那家人看在她有正式工作份上才勉強同意,帶著孩子話恐怕母子將來都會受婆家氣,小魚媽咬牙紅了眼。
“你養就你養,你要敢虐待我兒子,我不會放過你。”
趙晚忍不住笑了,譏諷道:“那我給你個機會,你走以後小魚在顧衛民家就沒吃飽過一頓,哥仨跑小秦河裡撈魚吃差點沒淹死,你這麼心疼兒子,你去老家給小黑魚出頭啊,彆嘴上說一套,扭頭就跟彆男人看電影,惡不惡心?”
工作政府給安排好了,小魚年紀也可以送幼兒園,她有工作有收入還分住房,再不行花錢請個保姆,什麼沒有辦法帶孩子,都是借口。
小魚媽激動起來,“我才二十六歲,顧二死了難道讓我給他守一輩子嗎?我跟他結婚六年,相處時間還不超過一百天,誰受得了!”
“你可以帶小魚去隨軍。”
“我才不去隨軍,窮山惡水地方誰要去?我好好一個市裡姑娘,嫁給他我虧大發了!”
趙晚真是忍無可忍,“那你為什麼要嫁給他?就圖他工資高人老實?二哥每個月津貼一分不少寄給你,就憑你娘家條件你能穿上布拉吉小皮鞋燙頭發?彆忘了,你現在工作還是二哥用命給你掙出來。沒人說不讓你再嫁,隻是,你怎麼能不要你跟他孩子。”
趙晚轉頭看了看三個孩子裡最機靈聰明顧小魚,默默歎口氣,“既然不要,以後孩子出息了,就彆舔著臉來找。”
顧小魚什麼都聽到了,小孩子也沒什麼傷心不傷心,他跑過來,從身上背著小書包裡掏啊掏,掏出一顆大白兔放到那女人手心裡,“媽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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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哐當哐當,在雨幕中駛向秦川,三個孩子都是第一次坐火車,還是坐臥鋪,興奮了半天後也累了,趙晚給他們小搪瓷缸裡倒上麥乳精,帶著他們去接開水衝,四個人喝著麥乳精吃老麵包和芝麻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