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作之助趕緊把他手裡的勺子搶走。
戴著紅色圍巾的青年因為他的舉動而抬起頭,他的臉上徹底褪去了血色,冷汗把微卷的黑色發尾打濕,看起來有些濕漉漉的,帶著幾分可憐。
就連他看著織田作之助的眼神都透著不太明顯的祈求,織田作之助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難道吃完這盤咖喱對他來說很重要嗎?
織田作之助心裡忍不住冒出了疑問,“你是不是很久沒吃飯了?”
他低頭問黑發青年,對方的眼神黯淡了些許,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很奇怪那樣,又泄氣地放下了手。
“不是……”他垂著頭,有些濕潤的發尾遮蓋住了他的眼神,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因為……是你請的……”
“啊?”
織田作之助確實沒聽到,但他看青年的情緒一下子變得低落,更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貓貓,再也沒有剛才的半點神氣,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他經常被朋友說不會吐槽,自認在安慰彆人這方麵也做得不是很好,可在彆人的麵前,他好歹還能找到源頭試著安慰兩句,黑發青年卻讓他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織田作之助都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要把勺子還給他,讓他吃完剩下的咖喱嗎?
織田作之助立即否決了這個想法,青年現在都還在冒冷汗,可見胃病並沒有好轉,說不定還在不斷加重,隻是吃一兩口辣的咖喱就這樣,全部吃下去豈不是命都沒了。
他對青年說:“你等我一下。”
他把從青年那裡搶過來的勺子放到對方夠不著的地方,然後飛快跑了出去。
他經常在這家店吃飯,也知道附近有兩個比較近的藥店,連忙跑去那邊給青年買藥。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青年臉上痛苦和可憐的神情慢慢地消失了,從他眼裡出現的是深不見底的憂鬱,那種憂鬱如同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隻有織田作之助存在的時候才能得到片刻的緩解。
然而隨著織田作之助的離開,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憂鬱又再次襲擊了他,讓他再也忍受不住,差點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咖喱店的老板看到他一直盯著門口,臉上簡直寫滿了讓織田作之助不要走,不由得感到奇怪。
既然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叫住織田先生呢?
他忍不住對青年說道:“我給你換一份不辣的吧。”
看著衣著考究身份不凡的青年,他又補充:“免費的。”
反正一份咖喱也不貴,而且是老主顧織田先生帶過來的人,老板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帶人過來呢。
不知為何竟像是讀懂了老板的心思那樣,青年轉過頭來,眼睛竟然微微亮了起來,然而隻是一瞬間的功夫,那點光亮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他對老板搖了搖頭。
光是對抗胃部傳來的痛楚就消耗掉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半垂著眼,懨懨地坐在那裡,看起來帶著幾分被織田作之助丟下的無精打采。
老板忽然意識到了,除了和織田作之助一樣的辣咖喱,他什麼也不想吃。
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呢?
老板有些費解地望著他,然而他隻是垂著眼委屈地坐在那裡,什麼動作也沒有,明明已經看上去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神情中卻透著奇異的乖巧,讓人不免聯想到了流落在外的名貴貓貓。
也不知道織田先生是怎麼會招惹到這樣的人呢,老板擔憂地想了一會兒,在青年望過來之前,轉身回到後廚去了。
認識織田先生這麼多年了,也沒有遇到過什麼他解決不了的事,應該不用太擔心的吧?
老板在後廚忙了一陣,終於聽到了織田作之助回來的腳步聲,以及兩人如往常的對話聲。
青年收起了臉上憂鬱的神情,有些遲疑地望著織田作之助遞到自己麵前的藥。
“隻是普通的胃藥,”織田作之助把□□遞到他的麵前,“我在街對麵的藥店裡買的。”
這麼短的時間,他也做不了什麼手腳。
然而讓青年猶豫的卻並不是這些,青年看了看他,聲音又輕又低。
“我不能吃,”他垂著眼睛,帶著做錯事一般的神情說,“……會過敏。”
織田作之助愣了愣。
他不知道青年的胃病到底有多嚴重,所以多買了兩種藥,結果都不能吃嗎?
“都會過敏?”他不可置信地問黑發青年。
黑發青年的頭垂了下去,微卷的黑色發尾在空中輕輕一晃,仿佛做錯了事情就要認罰,帶著幾分認命地坐在織田作之助的麵前。
明明織田作之助要去幫他買藥的時候,他就可以阻止的,可他卻什麼也沒說,享受著織田作之助的好意。
在後廚悄悄豎起耳朵偷聽的咖喱店老板也終於明白他身上深沉得讓人喘不上氣的憂鬱是從哪裡來的了。
他真的很重視織田作之助,連這麼一點點微小的好意都無法拒絕,可是一旦織田作之助回來,他所有的謊言都會被揭穿。
如果他把藥吃下去,那就真的連命都沒了,那時候害死的不僅是他自己,還連累了給他買藥的織田作之助。
可如果不吃藥,就算插科打諢蒙騙過去,織田作之助最後還是會知道他的本性的。
他就是這麼卑劣的,自私的,為了自己短暫的安寧,連朋友都能欺騙的人。
青年垂著頭,仿佛偽裝起來的真麵目終於暴露在了織田作之助的麵前,他消瘦的身影莫名地令人覺得難過。
“讓你浪費錢了……”
他小小聲地說著,尾音帶著微不可查的顫音,織田作之助用更不敢相信的目光望著他。
買藥能花多少錢啊——就算織田作之助過得再拮據,也不可能因為這點錢而生氣的。
更何況織田作之助根本就不缺錢,他的工資不僅能夠度日,還有餘裕去資助幾個孩子,他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這點額外的支出,其實連一杯酒錢都算不上。
織田作之助隻是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所有胃藥都不能吃的話,他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他一直都在忍受著這樣的痛苦嗎?
忍受著胃病的折磨,這麼多年來,一點辦法都沒有?
織田作之助看著垂頭不敢跟自己對視的青年,心裡不免有些焦急,他並不在意青年的小心思,隻是問道:“止疼藥能吃嗎?”
青年沒有回答,織田作之助有些著急地盯著他,他好一會兒才說:“……沒有用。”
“止痛藥會加重胃病的。”老板從後廚的簾子伸出頭來,雪上加霜地補充了一句。
織田作之助不禁眼前一黑。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點跟他一樣的咖喱啊!!還是特辣!!
這是任性還是不想要這條命了??
織田作之助看青年的目光簡直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了,青年也明顯知道自己做錯事,頭越發地垂了下去。
織田作之助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從青年垂著頭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動作,身上的氣息忽然變得十分失落,哪怕沒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也讓人覺得他很難過。
織田作之助心裡剛冒出來的那點無名火忽地一散。
“那就隻能這麼忍著?”他問。
青年慢吞吞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