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 咱媽還沒有醒。” 李蓁蓁嗓音沙啞,神色慘白。
謝言之抬起腳, 每一步走的都似千斤重, 緩緩挪動在病床前。
“撲通———”
他直接跪在地上,啞著聲音叫了聲:“媽—”
陽光透過明窗傾瀉在屋內,三個人的神色如出一轍。
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莫名難受的氣息。
低矮簡陋的病房內, 七八張閒置病床,最邊上有兩張床鋪上躺著病人。
那兩張病床上的病人家屬, 不知道從那裡推來了兩個藍色隔簾, 將彼此的空間阻斷。
李蓁蓁沒有時間去想另外兩位病人怎麼了,她隻想要江秀英快些醒過來。
拉隔簾在病房內,這其實是某種心照不宣的事實。
長期生病住院的家屬都會知道這件事情。
單獨病床的小間病房費用昂貴且沒有關係住不進去,普通人隻能住在混雜的病房內。
病人一多,難免會有生離死彆的場景出現。
用隔簾阻斷一是給“死者‘家屬騰出來單獨的空間和病人做最後的告彆,另外一種原因有些迷信。
其他病人家屬用隔簾防止死氣傳到自家身上,同在一間病房裡住,身上多多少少的病症都有些嚴重, 也是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難免迷信。
原先縣醫院某些病人家屬是將隔簾直接拉在“死者”病床前, 後來是為了照顧“死者”家屬的情緒, 其他家屬們將隔簾拉在自己家病床前,也是照顧他們的情緒。
這些事情李蓁蓁和謝言之都不清楚,可以的話, 所有人都不希望知道這件事情。
病床上躺著的江秀英, 眼皮顫動掙紮,放在李蓁蓁手心中的手指微微彎曲,眼皮不斷顫抖, 顫顫睜開眼睛,神情恍惚。
入目是醫院老舊掉皮的屋頂,她渾身疼的發抖,胸口處沉悶刺痛,像是有巨石壓在上方。
她眼前由模糊變清晰,逐漸映出李蓁蓁和謝言之的輪廓。
茫然過後,江秀英徹底清醒。
她撐住了,撐住了最後一口氣。
終於再見到了謝言之和李蓁蓁。
江秀英眼珠緩慢轉動,挪不動頭顱,看見的東西有限,病床周圍沒有張建業和江誠的身影,她還要再等會兒。
“媽,媽你醒了媽。” 李蓁蓁激動地握起江秀英的手,“我去請醫生過來。”
謝言之按住李蓁蓁正欲起身的肩膀,擦擦眼角的淚:“我去,你守著咱媽。”
“彆,都彆去。” 江秀英用力抬手,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力氣無法傳送到胳膊,就連她的聲音也是弱小無力。
李蓁蓁湊近江秀英的耳邊,想要聽清楚她說的什麼,謝言之已經走出了門外,被守在外邊的劉大爺推了回來,他代替謝言之去找醫生,讓兩個人多在病房內陪陪江秀英。
醫生來的快,李蓁蓁還沒有將話聽全,醫生就推門而入。
樹上的蟬不斷鳴叫,聲嘶力竭。
病床前三雙眼睛齊刷刷盯著醫生的動作,期盼醫生檢查後能告訴他們有奇跡發生。
醫生很快檢查結束,他轉過身,對上三雙包含希冀的眼神。
最不願意麵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身為醫生,他很不喜歡從自己口中說出抱歉一字。
他避開視線,走到一側:“抱歉,你們再多陪陪病人吧。”
大家都在盼著一個奇跡的到來,殊不知江秀英撐著最後一口氣醒過來,已經是個奇跡了。
*
張建業和江誠在追趕不上謝言之的身影後,坐在後方的江誠從位置上下來,索性已經到了縣城,他大步跑著去。
他下來跑,張建業自行車上猛然輕鬆,他也加快速度朝縣醫院奔去。
兩個人前後不差幾步到達,氣喘籲籲。
醫院大門口還有沒有離開的大爺大媽,遠遠看見上氣不接下氣的兩個人,給他們指了路。
“嬸兒,我們來晚了。”
張建業和江誠進來和謝言之一樣,直接跪在病床前。
床上躺著的江秀英鬆了口氣,她終於等到了孩子們。
醒過來緩了那麼久時間,江秀英的聲音不再像剛才那般虛弱無力,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夾雜了其他緣故。
也許是見到了所有人,她可以提起力氣交代後事,不需要再存續期間力氣,這次講話的聲音少了病弱多了幾分力量。
她從最右邊的李蓁蓁先開始說起。
“蓁蓁。” 江秀英抬手想要摸摸李蓁蓁的臉。
李蓁蓁握住床邊掙紮的手牢牢貼在自己臉上,將將止住的眼淚再次落下:“媽,我在呢,我在呢。”
緩了緩聲音,江秀英繼續說:“蓁蓁,媽知道你這些年過的不容易,很遺憾媽媽不能多陪你走一段路。你嫁到謝家來,本是要你享福的,現在細細想來,享福的人反倒是成了我。”
“你在家裡陪我講話解悶,便是和我單獨待上一整天也不覺得無聊。你一星期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還沒怎麼著就要給我做飯、熬藥,下雨下雪守在我床邊不斷摸額頭防止我發燒生病。媽總是在想,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兒,才能遇到你這麼好一個孩子。”
“媽把你當親閨女疼,蓁蓁,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以後他謝言之敢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訴我,媽就是爬也會從下邊爬出來給你出氣。”
“蓁蓁,我不在的日子裡,你要好好生活,該任性的時候任性,該哭哭該鬨鬨,不要委屈了自己,媽希望你以後平安健康快樂。”
這個疑問縈繞在江秀英心頭很久了,無數個睡不著的黑夜中,她都在想自己上輩子積攢了什麼功德,旁人家的婆媳矛盾積怨深重,到了他們家裡,李蓁蓁將她當作親媽奉養,從來沒有紅過臉。
江秀英努力扯動嘴角,彎起的唇角中透著欣慰與解脫。
她終於不用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了。
視線又轉向謝言之,她慢慢開口:“言之,媽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在你最需要遮風擋雨的年紀,我沒能為你遮住外界的風雨,反倒是得了一身富貴病,讓你輟學來照顧我。”
謝言之淚流滿麵:“媽,你彆這麼說。”
“聽我說,言之,你聽我說。” 江秀英眼睛瞪大,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