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何問道還不是玄靈觀的觀主, 隻是個普通道士, 受一富戶人家的請求,前往坎兒鎮做法事。
隻是不巧, 快到坎兒鎮的時候,他遇見了大雪。鵝毛般的大雪遮蔽了他的視線, 他迷失了方向, 隻能找了個山洞臨時安頓下來。
山洞很小,天很冷,何問道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逐漸僵硬,死亡正向他靠近。
就在這個時候, 他見到了一生中最為奇特的景象。
狂風呼嘯著將漫天雪花吹做兩半,半空中, 有一道奇特的裂縫漸漸出現,好似有人用劍劈開了蒼穹。接著,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何問道在縫隙裡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人。
兩人都停滯在半空中, 衣袂獵獵作響, 男的手持金索,不斷投擲想把女人捆住, 女人周身則環繞著片片花瓣, 組成一個罩子護住了她的全身。
“那是我從沒有見過的場景。”何觀主道, “我聽聞在沙漠中的旅人在瀕死之際, 會看到極其奇異的景象, 實則都是幻象,那時的我奄奄一息,分不清是幻象是真實,興許是黃粱一夢也未可知,故而不敢在娘娘麵前胡言亂語。”
殷渺渺托著腮,眸光微沉:“後來發生了什麼?”
“貧道不知。”何觀主道,“等貧道醒來,雪已經停了,什麼痕跡都不曾留下。”
殷渺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何觀主,你或許是個好人,但絕對不是個聰明人……十年前在坎兒鎮請了玄靈觀做法事的那戶人家可還在?我若是命人尋訪,詢問他們十年前可曾有個道士抱著一個孩童前來,他們是否會替你隱瞞?”
何觀主僵住了。
“我給過你機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我。”殷渺渺道,“你不怕死,玄靈觀上下那麼多人都不怕死嗎?”
何觀主閉了閉眼睛,屈膝下跪,伏身在地:“娘娘聖明,貧道欺君罔上,罪無可恕,但請娘娘開恩,勿要牽連玄靈觀上下——他們並不知情。”
這回,不等殷渺渺發怒,他就自己招了:“貧道之所以多加試探,並非有意欺瞞,隻是我那徒兒身世奇特,不敢輕易托出,還望娘娘明鑒。”
“飛英是那個女人的孩子。”殷渺渺十分篤定。
何觀主道:“是,瞞不過娘娘的法眼。”
他補充了後半段的故事:兩人鬥了片刻,那女子不敵,被男人重傷,危急關頭,她好像發現了那道裂縫,突然將懷中的孩童拋到了雪地裡,隨後拚儘全力去阻攔男子,最後不幸被殺。
就當那個男人想要抓那孩童時,裂縫消失了,男人也好,裂縫那頭的景象也好,全都不見,就好比是蜃夢一般。
隻有在雪地裡的孩童,證明剛才他看見的不是幻覺。
“貧道收養了那孩童,就是我徒兒飛英。”何觀主道,“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求那日的真相,隻是毫無線索。之前聽聞了國師一事,我便帶著他上京拜訪,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剛到京城,就碰見了鄭家逼宮造反,殷渺渺手刃歸塵子。
“娘娘與國師的鬥法,頗似那天我所見到的場景,兼之民間總有傳聞,說娘娘是下凡的女仙,我就有了一個猜想。”何觀主不敢抬頭,“我命門下弟子注意妖蝶,一是不想它危害民眾,二卻是想見娘娘一麵……貧道不自量力,請娘娘降罪。”
恕罪恕罪,到現在就成降罪了。殷渺渺腹誹著,道:“此罪難免,我會替你記著,在此之前,你還知道什麼,如實說來。”
“是。”何觀主老實多了,“貧道翻閱過許多典籍,除卻海上五山外,亦有奇山怪水藏仙境之說。貧道猜想,或許坎兒鎮附近就有一處通往仙境的入口,那妖蝶正是為此而來。”
非常大膽卻又合情合理的猜想。
人想成仙,妖當然也想成仙,古往今來,尋訪仙境的人從來不在少數。何觀主有幸對那個世界驚鴻一瞥,更是執念深重。
隻是……殷渺渺不由想起了花朝節聽過的《尋仙記》,狐狸說:“天台四萬八千丈,步步壘的是白骨。如此艱途,問什麼蓬萊何處?”
哪有什麼仙境,這登仙之路,不知要踩著多少屍骨。
“你想去那裡,是嗎?”殷渺渺問。
何觀主苦澀道:“娘娘從瑤池來,不懂凡人之苦。”
不懂?殷渺渺深深歎息:“何觀主,凡人之苦是什麼?生老病死。你以為那裡沒有嗎?你仔細想想你見到的事,有人相爭,就必然有矛盾,有人會死,那麼就沒有長生。”
“那也好過凡人!”何觀主語氣激動,“請娘娘成全!”
殷渺渺搖了搖頭:“我不能成全你什麼,也不阻止你什麼,你回去吧。”
何觀主沉默了,半晌,重重磕了個頭:“我明白了,多謝娘娘。”說罷,起身退到屋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殷渺渺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她覺得他什麼都不明白,但是……明白一定是好事嗎?聽完何問道的故事,她對界門更了解,但心情也變糟糕了。
如果界門是隨機打開,不是人為乾預,那麼,她這一次走不走呢?走,那就是不告而彆,她還有很多沒有來得及做的事;不走,一等要等多少年?
再怎麼心煩意亂,殷渺渺還是啟程去了坎兒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