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光同樣收到了師門的來信。
歸元門的掌門可比任無為緊張得多了, 生怕這個教養多年的弟子一時頭昏鑄下大錯, 苦思冥想了許久才謹慎地下筆, 開頭不敢貿然勸他分手,回憶了一下過去:“汝四歲入我宗門,堪與木劍比肩……勤修刻苦,曆曆在目,門中諸多弟子不能及……”
苦口婆心地數了一遍他自小的刻苦, 點明中心思想“修士重道途, 輕情愛”, 然後表示“兒女情長乃婦人所為”(慕天光看到這裡微微蹙了蹙眉), 嚴厲地教導他“須以仙途為先,不可自毀長城”。
寫到這裡, 大概覺得自己的語氣過於嚴厲,可能激起他的逆反之心,話鋒一轉, 口吻柔和下來, 字裡行間流露出理解:“人知好色則慕少艾,古來情關最難過,素微秀外慧中,與汝良緣難成,餘亦痛心……”
當然了, 遺憾不是重點, 關鍵在於委婉地體現出自己的意思, 結緣不成雖然很可惜, 但是你想兒女情長不顧道途是萬萬不行的。所以,最後點出“當斷則斷,勿使宗門上下失望”的警告。
如此還不夠,他在結尾顯露出一派掌門的霸道與強硬:“殺妻證道,不到萬不得已,實不可取。幸聞伽藍寺覺醒大師所修慧劍,能斬心魔情絲,為師已去信一封,助爾斬斷癡念,重歸道途。”
信不長,短短千來字,慕天光卻看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連殷渺渺回來都沒注意到。反而是她等了片刻,率先開了口:“你師父的信?”
“嗯。”他回過神,苦澀一笑,“師尊有命,令我赴伽藍寺斬斷情緣。”
殷渺渺毫不意外,輕輕應了聲,沒說話。
空氣又安靜了下來。自從他們知道結局以後,類似的場景總是不停上演。慕天光平靜地垂下頭,再一次認認真真地讀了一遍師尊的信,良久,說道:“十年,好嗎?”
她牽牽嘴角,溫柔而悲涼地笑了:“好。”
慕天光便回了一封短信,除去例行的問候之外,隻有一句話——“十年之內,當赴伽藍之約”。
信一裝進竹筒,氣氛頓時鬆弛下來,好若封印進竹筒的不是信箋,而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凶獸。
殷渺渺挑了個容易的話題:“接下來去哪兒?”
“聽你的。”他說。
她便道:“那我們去趟秋洲吧,去拜訪一下鬆少莊主,我有事想問他,而且芳洲很美,我們可以多待一會兒。”
慕天光頷首:“好。”
於是接下來的行程定了。
三日後,殷渺渺處理完了瑣事,向孤桐辭行。
他審視著麵前的白衣女子,緩緩道:“他選了他的路,你還有你的,不要在外流連太久,宗門需要你。”
“不會太久,十年而已。”
***
北粱洲。
養魂木林千年一日,杏未紅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日夜轉瞬交替,時間久了,她都懶得去記憶。反正塵世無所留戀,幾天、幾月、幾年皆無意義。
她專心地練著她的劍。
因為不知道彆人是怎麼練的劍,也就永遠不會懷疑自己練的是對是錯,她觸摸到了門徑之後,進階的速度一日千裡。
“他”對此亦深表訝異,暗自想道:“真是個怪胎。”
但這個怪胎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便隻字不提,冷眼看著她身為鬼修卻修著道家的心法,練著不是劍的劍。
而杏未紅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進階了。
這不能怪她,修士的進階和肉身緊密相關,丹田裡是切實存在的。可鬼修是魂魄,身軀也沒有,凝氣成液,沉於丹田的事兒壓根不可能發生。
鬼修的進階,是和魂體的凝實度掛鉤的。最低階的鬼卒無形無狀,觸摸不到世間的絕大部分東西,就好像是一股氣體,但是下一進階的鬼兵卻可以碰到客觀存在的物什,完成由“虛”轉向“實”的變化。
杏未紅察覺到變化,是因為某一天她試著去摸停在枝頭的一隻鳥時,感覺到自己的一根手指脫離了養魂木,切切實實地摸到了靈鳥柔滑的羽毛。
她吃了一驚,隻道是自己的身體被養魂木滋潤得更凝實了,全然不曾想過,原來她已經再度擁有了相當於人修築基的修為。
“他”認為可以開始教她第二劍了。
第一劍是把自己當做蚍蜉,而第二劍,變成了小草。蚍蜉撼樹,不過一擊之力,絕非長久之計,人麵對的困難無數,所以要像被壓在巨石下的小草一樣頑強,不屈不撓,拚儘全力乾翻對手。
和上一重一樣,第二劍的氣勢同樣有個扭曲的名字:“視如草芥”。原義分明是極端的輕視,可在這裡,偏偏是十足十的褒義。
杏未紅不懂修煉,卻因為在鬆之秋身邊耳濡目染,識文斷字不成問題,不禁奇道:“這麼厲害的劍法,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