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 凶牙群山。
飛英自打出生起就沒吃過什麼苦頭, 道觀日子清苦不假, 但師父師叔們開墾荒田, 種菜養雞, 時不時下山做法事,一日兩餐也能吃飽。
等到回了十四洲,進了歸元門, 更了不得,師祖是掌門, 師父護短, 師伯……算了不提,關係最好的小師叔是北三洲高嶺之花, 乾門小螃蟹隻要不和蕭麗華那個帝王蟹比,那也是響當當的名頭。
可是現在呢?他穿著一件十年沒換的法衣, 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 窩在鬆鼠洞裡, 啃鬆鼠精攢下來的鬆子當乾糧。
他已經淪落為茹毛飲血的野人了!
而這一切, 都是為了一個大大大大渣男!
飛英長籲短歎, 擼著洞裡受傷的獅子:“你說我們辛辛苦苦在這鬼地方貓著,到底有什麼意義?都快三十多年,就算找到了,說不定也隻剩一把骨頭。”
縮小的獅子趴在爪子上, 跟著歎了口氣。
“你也這樣覺得吧?”他給獅子喂了顆剝好的鬆子, 小聲說, “老實說,我覺得向大哥這人看得很開,死就死了,隨便埋哪兒都行,用不著彆人記著,更不用去找他——他最怕彆人找他。文師姐這麼、那啥,啊,你懂的,我也很吃驚,我一直以為她討厭他來著。”
幾十年前(具體多少年記不清了),他接到門派的命令,要去一趟東洲。雖然心裡頭有點彆扭,但想到能去向往已久的衝霄宗,他還是很高興的。
因為時間充裕,他還有彆的事沒辦妥,便沒有直接在紫微城坐飛舟,而是計劃去青龍城坐,路上正好可以辦事。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行到半路,他遇見了一樁追殺。那個身受重傷被妖修追逃的不是彆人,正是他的同門師姐,文茜。
他當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妖修好似有所顧忌,發現戰線拖得太久,果斷放棄。文茜這才保下一命。
她重傷昏迷,飛英自然不能丟下不管,租洞府,買丹藥,忙活了小半個月才把人救醒。
“文師姐,你惹了誰人家玩命殺你啊?”他不解。
文茜冷冰冰地說:“赤妖王。”
飛英:“!!!”
接下來的小半年裡,她時醒時睡,斷斷續續地告訴了他凶牙群山的事,包括向天涯為救她被活埋了。
飛英覺得英雄救美的死法很符合向天涯的性格,難過歸難過,還想安慰她節哀順變。孰料文茜說:“我不相信他死了,我要去救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
文茜幼時經曆過闔族覆滅的災難,後來又因“浮生夢”堅定了心性,縱然纏綿病榻,亦不改決心:“赤妖王派了那麼多人來殺我,絕對想不到我還敢回去。可我偏偏就敢!沒親眼看到他的屍骨,我就不相信他會死,禍害遺千年,他這人命長得很。”
飛英暗中嘀咕,覺得他們倆在凶牙群山肯定發生了什麼(另一個當事人可是向天涯),但貼心得沒說,看她主意已定,便道:“我和你一起去,不過,這事兒還是要和姐姐說一聲,我本來要去衝霄宗來著。”
“不行。”文茜斷然否決,“誰知道赤妖王是不是派人跟蹤我們,說不定信一寄出就會被攔下,一定要慎之又慎。”
此言有理,飛英衡量了一下救人和賀喜的分量,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就這樣,他跟著文茜在中洲繞了個圈子,確保甩掉了尾巴,然後改頭換麵,潛伏進了凶牙群山。
這地方比上次來時更加警戒,人修靠近便會被劫殺,南邊到處流傳著妖修作亂的說法,風聲極緊。
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避開耳目,藏進了山中。
可是,此地離旋風山仍有不少距離,找到他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幾十年來,最初的急切早已在漫長的旅途中消磨殆儘,如今做的一切與其說救人,不如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執念。
“這麼多年了,我有心理準備。”飛英摸摸獅子的下巴,喃喃道,“我就擔心文師姐,她一直相信他還活著。”
他有時候想開口勸文茜放棄,怕真的尋到的不是活人而是屍骨,她會接受不了打擊,一蹶不振。與其心灰意冷,不如留個希望,還能騙自己他也許還活著。然而,每每話到嘴邊,總忍不住想,萬一他真的活著,就等著他們去救呢?
於是一次也未說出口。
*
旋風山,殘龍殿。
向天涯當然沒死,不過和死也沒啥區彆——當年,魅姬一狠心,直接引爆了法器,將他推入萬丈深淵,滾滾沙流而下,把他活埋在了地底。
可惜俗話說,禍害遺千年,像他這樣遺下風流債無數的人,上天都覺得就這麼死太便宜他了,留下一線生機。
那便是殘龍殿下的地宮。
這地宮原本封閉於宮殿之下,非持有藏龍鏡者不得入內,然而,魅姬引爆的力量極其強悍,無數沙土崩裂傾瀉,又在下墜的過程中增加了速度,等落到殘龍殿時,重逾千鈞,竟意外打通了最上層的石壁。
而向天涯當時為沙流卷裹,猶如一條擱淺的魚,被無情地衝了進去。
他肺腑俱傷,差點一命嗚呼,好在還剩了口氣,金丹修士的生命力又強悍,躺了不知道幾年,慢慢緩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