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心看出了他的窘迫,笑道:“好了,彆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麼,你心裡眼裡都是主人,和她膩夠了才能看見旁人呢。”
鳳霖沉默了會兒,問道:“聽說你身體不好。”
“沒有的事。”稱心拿了掃帚,清理著院前的落花,“我很好。”
鳳霖道:“你說謊。”
“沒有。”他抬起眼皮,漆黑的雙眸清如明溪,“我是快要死了。”
鳳霖澀然:“那還說沒有。”
“鳳君呀,人活著,有幾個人能不死?”稱心微微笑,“壽終正寢,可是大多數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就算說‘有事’,那也是‘好事’。”
“沒有辦法了嗎?她、她或許有辦法。”
稱心將落花掃進溝渠,搖搖頭:“主人早就買了延壽丹給我,若不然堅持不到今天,足夠了。”
鳳霖一時說不出話來。痛苦彌漫上心頭,不像是聽聞長姊死時的撕心裂肺,緩慢而持久,像是一刀一刀割著肉,細細密密,綿綿不絕。
稱心見他如此,好氣又好笑,還有許多道不出的滋味:“鳳君……好了,我這不是還沒死麼,進來吧。我泡茶給你喝。”
他請鳳霖進去,端了茶具出來,慢條斯理地煮起茶來。
鳳霖盤膝坐在蒲團上,千言萬語哽在喉頭,不知從何說起。反觀稱心,神色自若,主動開口問:“這次下山,可有什麼收獲?”
瞧,她比稱心還不如,至少稱心關心他。鳳霖抿了抿唇,說道:“世家大族……不公。”
稱心的唇角彎出一絲弧度。
幾個月前,執法堂突然接到匿名舉報,說了一個十分離奇的故事:不久前,懸壺院的飛針真人外出采藥,路遇一個資質不錯的女童,愛才心起,想為門派收個弟子。那女童自然高興萬分,但說家中母親重病,希望能寬限幾月,陪母親走完最後的時間。
飛針真人問名了病情,予了她一粒丹藥和一塊令牌,說自己有事在身,不能帶她一起去,要她安頓好母親後拿著令牌去衝霄宗報道。
誰知道,這番好意成了女孩的催命符。她是一個修真家族的奴仆,母親重病痊愈的消息傳了出去,主家便說她偷了丹藥。女童辯解,拿出了飛針真人的令牌。
然後……她就死了。主家的一位小姐和她年歲相當,頂替了她的名字,帶著令牌入了門派。無人起疑,無人發現,直到這封信的出現。
殷渺渺知曉後,讓鳳霖喬裝打扮,隨執法堂的弟子去查明真相。
故事是真的。他們遇見了那個母親的冤魂,她在女兒死去的第二天,就被主人家灌了□□,一命嗚呼。她們本是主家的財產,生死不由己身,無人認為不合理,無人替她們申訴冤情。
“主人向來不喜歡世家大族。”稱心斟了熱茶給鳳霖,說道,“每個顯赫的家族,腳下都是屍骨。”
鳳霖似有所覺:“她故意讓我去的,我們鏡洲……也是這樣。”羽氏王朝的等級分明,皇室、貴族、普通修士。所謂的貴族,其實便是各個世家大族。
稱心默認:“主人對你很上心。”
鳳霖不可否認,但道:“我看不懂她。她對我的安排都有深意,這次是這樣,上次讓我去凡間也是這樣,可是……她待我越來越生疏了。”
說到最後,難免苦澀。以前他無理取鬨的時候,她還會親吻他,逗弄他,然而如今他如她所願,和寶麗公主維持著聯係,懂得思考分析,學會揣摩人心,都說他成熟了,她卻較以往更冷淡。
“她讓我專心複仇,不要花心思在她身上,我照做了。”鳳霖喃喃道,“我努力修煉,跟你學習,我不說多做,忍著不發脾氣……這些不是她希望我做的嗎?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稱心摩挲著杯沿,目露悲憫:“不,是你做得太好了。”
鳳霖不解:“那是為什麼?”
“因為。”稱心輕聲道,“主人喜歡的,其實是你過去的樣子。”
鳳霖怔住了。
稱心道:“強大、成熟、聰明、機敏、自製……這樣的人,主人身邊太多了。拂羽真人通透聰慧,葉舟真人內斂克製,更不要說和她素有默契的連華真人,主人對他信賴有加。”
鳳霖的手足冰涼一片,胸腔裡卻是怒火滔天,磅礴的情緒席卷全身,迫使他張開口:“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以為這是一句質問,甚至是怒吼,然而錯了,他的聲音如此顫抖,任是誰都能聽出其中的驚慌和委屈。
稱心露出憐憫之色。
力氣一抽而空,心像是墜下無儘深淵,滿是失重感。他重複了遍:“為什麼?”
她既然不喜歡他這樣,為什麼要逼他走上這一條路?
他如此信任她,她卻騙了他。
她又騙了他!
“鳳君。”稱心鎮定的聲音響起,“不要揣測主人的用意,你想知道,就直接去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