鯖魚幻境外。
第一盞燈亮起後, 陸陸續續就有人彈出了幻境,無一不是雙目發直, 神思恍惚,更有甚者,明明是壯年人,卻岣嶁著背,瘸著腿,明明是男人,卻雙腿並攏, 婷婷嫋嫋,宛如女子, 十分怪異。
周圍的人大感好奇,想追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卻一無所得——他們甚至認不出問話的是情誼深厚的同門,仿佛失了魂。
之前,人們聽說鯖魚幻境多麼可怕,可想得再多,也不及親眼所見來得震撼。
而後,又有渾身浴血的人出來, 觀其神色,倒是都十分清醒,但不是神識損耗便是身受重傷, 仿佛發生過極其慘烈的鬥爭。
蕭麗華便是此時出來的, 她麵如冰霜, 紅衣滴血,眼中閃爍著瘋狂的情緒,仿佛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圍觀中的一人瞧見,暗自搖頭:可惜了大好機會,竟然未能得手。
又過了一個時辰,第二盞燈也亮了。
一群人前後腳出來,喬平和汀蘭亦在其中。他們倆落到花園裡時,神色還有些迷惘,待看到滿園賓客時,才清醒過來已不在其中。
汀蘭的神智和記憶回籠,下意識地去看喬平。幻境裡瞧著他便有無限柔情的感覺已然消失,但離奇的是,仍有淡淡的情意存於心湖,泛起陣陣甜蜜的漣漪。
她心慌意亂,呆立許久方回過神,抬首望了眼遊衍。
他正密切地注視著義女,神色平靜。汀蘭環顧四周,見出來的人雖占了大半,可遊百川不在其中,便知自己輸了一籌,不由閉了閉眼睛,低聲道:“叔叔,我……我失敗了。”
出人預料的是,遊衍並未責怪,隻是問:“你可還好?”
“我無事。”她的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虛弱,但最後得到的花中幻境卻有點撥之意,心境反而更上一層樓,“我讓您失望了。”
“沒事就好。”遊衍淡淡道,“且休息吧。”
她點了點頭,垂首立到他身後。過了會兒,又情不自禁地去看喬平。
他也在看她。
汀蘭忍不住微笑起來,自己卻不知,待臉頰的肌肉牽起才覺不妥,下意識地抬手遮掩,碰到冰冷的麵具方記起旁人看不到。
遊衍不曾錯過義女的異常舉動,意味深長地看過去:“看來裡麵發生了一些意外的事。”
汀蘭悚然一驚。
“回頭我們談談。”他舉杯飲酒,餘光卻掃過喬平,暗暗皺眉。
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轉眼之間,大部分人都已彈出幻境。喬平粗粗一數,發現認識的人裡,隻有殷渺渺、遊百川、孔離還有飛英尚未出來。
然而,幻境的難度不一,有人遲遲不出來,既有可能是闖到了後麵,也有可能是迷失在了前麵的關卡。
他不擔心殷渺渺等人,卻很擔憂飛英的處境。他才剛剛結丹,這裡的幻境對他來說,會不會太難了?要是出事,他該如何向長輩們交代啊!
*
此時此刻,殷渺渺剛得到了花中幻境的紀念品。
——那朵由她親手摘下的曼陀羅。
得到它的刹那,她的腦海裡被傳入了一段話:黑色曼陀羅,複仇死亡之花,含有劇毒,三滴花汁可使五臟潰爛,五滴藥石罔救,十滴即刻斃命。望慎用之。
“多謝。”她輕輕歎息,用最好的竹玉匣收起了它。
這是一份很及時的禮物,她不久便需要用到。
接著,花園裡的百花不約而同地搖擺枝葉,如摩西分海讓出了一條小徑,示意她離去。
她沿著□□走了一段路,驀然回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幻境正殿的門口。兩個垂髫女童提燈而立,異口同聲地說:“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進去。”
“謝謝,我想進去。”她道。
於是,合攏的石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縫。
她抬步走了進去。
殿裡很空,很冷,像是個冰冷而巨大的棺材,衣衫摩挲的聲響被無限放大,像是周遭埋伏著什麼可怕的妖獸。
但殷渺渺知道,殿中空無一人。
她立了片刻,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提示,唯一看起來有點意思的,隻有正中擺放著的那把椅子。
大殿是平的,不像金鑾殿一樣有著高高升起的寶座。這把椅子擺在正中,毫無睥睨眾生的傲然,反而有點……可怕。
殷渺渺坐了上去,有種被人監視審判的錯覺,不由寒毛直豎。但很快,這樣的感覺就消失了,眼前的一切變得那麼空曠遼遠,她似乎身處在茫茫雪原,又似是在無邊叢林,天下之大,卻無第二個人。
孤獨。她感覺到了強烈的孤獨。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最後,一股強大的威壓自上而下籠罩在她的身上,頃刻間,呼吸停滯,脊梁彎折,血肉經受不住如此強大的壓力,紛紛外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