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春季。當年, 殷渺渺在冬季遇到卓煜,開春不久便成了親, 故而昭華也選擇了春日作為新婚的日子。
“你放心,都同那個時候一樣。”昭華如是道。
殷渺渺看著他那張與卓煜一般無二的麵孔, 沉默半晌, 淡淡道:“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我不是當年的我,你也不是他。”
她的力氣有限, 說話亦十分吃力,花了不少時間才把這個長句說完。昭華耐心地聽著, 溫和道:“我知道,但無論如何, 我都要替皇帝陛下完成心願。”
“他的心願是要你娶我嗎?”她半諷半笑。
昭華沉吟片刻, 笑了:“我給娘娘講個故事吧。”說著, 也不管她想不想聽, 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這件事發生在她走後的第十一年,卓煜三十二歲。
那個時候, 朝堂之上分為以張閣老為主的保守派,和以少壯派為主的變革派。卓煜有意改革, 但不敢操之過急, 須小心平衡二者間的關係。
張閣老等人皆在朝堂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便納了諸多心腹的女兒、孫女,來抬舉主張變法的新貴派。
前朝的風波,投射到了後宮之中。
中宮空虛, 所有請立皇後的奏折,都被壓住不發。朝臣們知道他的心意,又畏懼殷渺渺殘餘的影響力,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
於是,後宮位分最高的就成了貴、淑、賢、德四妃。卓煜為製衡後宮,避免再次出現鄭後殘害皇嗣的悲劇,特意設定了一個奇特的規矩:春夏兩季,由貴淑二妃協理宮務,秋冬兩季,則由賢德二位接替。等到次年,便是貴賢、淑德的新組合,儼然是前朝流官製度的另一種演繹。
晉位同樣如此。
後宮女子,皆是按照出身、資曆、生育給予分位,最多給喜歡的賜些東西,而且再喜歡,一月也不會超過三天。
噢,他招妃嬪侍寢的日子也很規律,一月10-15天。
勤政克己,賞罰分明,這是大多數大臣對他的評價。但僅僅是這樣,遠遠稱不上是明君,古往今來,雄心壯誌、節儉愛民的帝王並不在少數,可治理國家,看的並非是帝王的品德,而是他的能耐。
卓煜自小在鄭太後膝下長大,鄭太後有意把持朝政,豈會真心實意培養他?他空有雄心壯誌,亦有高尚的品德,但要成為一個明君,還早著呢。
花了整整十年,他才學會如何做一個帝王,能與朝臣分庭抗禮了。
“我從前以為,人間皇帝享儘世間富貴,當然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知道原不是如此。”昭華看著她道,“那些年,他過得很是辛苦。”
殷渺渺默然。古代的臣子對君王忠誠嗎?絕大多數都是忠心耿耿的。但他們會對皇帝言聽計從嗎?不可能。
君臣本就是博弈的雙方,帝王強悍,臣子便是他治理國家的棋子,臣子強悍,帝王便是他們施展抱負的傀儡。所以,帝王奢靡好色,其實算不得過錯,懂得如何管理大臣、治理國家,才是重中之重。
而卓煜那個時候,尚未修煉到家。
可很多事,不會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才出現,往往就是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候,就這麼發生了。
三年一度的選秀,他看中了一個六品小官的女兒,姓尹,生得不算頂尖美貌,但氣質柔和,溫順秀麗,令人心生好感。
進宮沒多久,宮裡有了傳聞,說尹美人長得像乘鶴而去的皇後。
“當時,我靈智已開,算是個妖修了。聽聞此事,特地在她經過禦花園的時候過去看了一眼。你猜怎麼樣?”昭華微微笑,“她長得一點都不像你。”
卓煜不喜歡和殷渺渺長得像的女人。最初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打過替身的主意,他一見就說:“你生得很像皇後,這是你的福氣。”
然後就讓她出家修道去了。
因為,容貌再像也無意義,神女隻有一個。
尹美人不像殷渺渺,卻和她有相似的氣質,不卑不亢,待人寬和,閒來喜歡聽書看遊記——很多人都教女兒讀道經,以為能討帝王歡心,卻不知卓煜很清楚,殷渺渺從來不看經書,反而喜歡看雜書。
他對尹美人上了心。
但這種上心很奇怪,並非夜夜專寵,畫眉舉案。他隻是賜給她許多東西,有珠寶首飾,也有書籍玩具,知她喜歡聽戲,還下旨允許她召梨園的戲子去宮中唱曲。
如此盛寵,前所未有。
“我當時隻是個修為低微的魚妖,除卻修煉,唯一的消遣就是聽小宮女們聊天談笑。”昭華解釋道,“這件事讓我很好奇,有一天,我忍不住親自去問他了。”
殷渺渺露出了微微訝異的表情。
昭華笑道:“我問他說,她長得又不像你,你為什麼對她那麼好?你猜皇帝陛下對我說了什麼?”
或許彆人猜不透卓煜的用意,可殷渺渺稍稍一想,心裡就有了猜測,隻是不說。
昭華卻像是看透了,自顧自道:“你肯定知道了,是的,他對她好,是因為不能對你好。”
時至今日,他還能回想起那日卓煜臉上悵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