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兄,可願聽黎某一言?”
黎青顏的聲音不大,但台上包括她在內的四人,皆能聽清。
南川居士首先揚了揚眉,楚直則有些愣,煙雨先生倒是柔和了眉眼,抬手捋了捋自己的美須。
過了一會,楚直道。
“黎世子,但說無妨。”
其實,先前說那話的時候,黎青顏心裡是有犯嘀咕的,因為看著原書裡描述的楚直,可是個性子桀驁不馴之人,很有自己的脾氣,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進去。
眼下見著楚直態度還好,黎青顏倒是微微一笑。
“楚兄,論道經驗比之黎某豐富,定然知道,題不在關鍵,關鍵在解題人身上。”
方才她就是被自家老師由這一點切入點醒。
是她自己的態度,她主觀上的不認同,影響了她對這個辯題理智客觀的分析。
但換言之,這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判斷,也可以稱之為偏見。
世間所有之事,遠遠不隻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既然她出現這種思維,就要去想如何去多角度思考這個辯題。
即她可以不認同,但她可以理解去選擇這樣做的人,他們是如何想的。
在那一刻,將她個人主觀意誌暫時摒棄,甚至於更好的一點,因為自己是對立麵的觀點,可以從自身的想法發起悖論,反而能幫助自身更好地辯題。
所以,黎青顏同楚直道。
“我二人,身在此處,你不再是楚直,我亦不再是黎青顏,我二人在此時此刻,隻是圍繞著這兩個選擇的事實陳述者。”
說不出客觀二字,黎青顏委婉改了個說法。
瞧著楚直聽完,麵上還有些茫然,黎青顏又接著補充道。
“論道歸其本質,隻是通過你我的闡述給眾人開闊視野與思路,我們身處於此處,不是為了我們自己發聲,而是要為我們所處的立場發聲,從而幫助眾人拓寬眼界而已。”
黎青顏說完這一句,正好,鄧山長那頭的香也備好了。
而楚直在那香點上的一瞬間,眼神從焦躁中恢複了清明。
然後,有些複雜地看了黎青顏一眼。
黎青顏笑笑沒說話,雖然這個行為看著有些傻氣,但她不是君子嗎?
堂堂正正比一場,亦是她心中所願。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便開始正式交鋒。
你來我往之間,鄧山長跟前的香倒是一點點化成灰燼。
直至最後一點香灰散儘,黎青顏和楚直同時收口,可一眾觀眾卻沉浸在方才二人的“唇槍舌戰”中,久久未能平息。
楚直以竹林七賢“山濤”為例,舉之當年山濤雖說自己做官的原因是因為家貧,而他四十歲才做官,但由於山濤此人,能位列“竹林七賢”,絕非等閒之輩,其氣度其見識,遠超常人,而由他的政治舉措來看,他並不是為求富貴,而是心有抱負,一心為國,其治世之能,也是因為他名士的身份,結交了天下眾多厲害的能人,在當官期間,舉賢不斷,為朝廷輸送了德才兼備的人才,亦是在當時的曆史上,添了重重的一筆。
由此可見,山濤出仕,為國為民,不落名士之風,亦可稱作真正意義上的名士。
所以,名士出仕合該為正途。
而黎青顏則是從另一角度來闡述她的觀點。
在黎青顏看來,隱居山林,自持身份,隻是待價而沽,再尋出仕,或是抑鬱不得誌,隻覺自己雄才偉略,不得朝廷重用,灰心喪氣歸山林者,皆不能稱之為隱士。
或是,也配不得“隱士”二字。
恰巧,楚直舉了“山濤”,黎青顏就近選擇,選擇了同“山濤”相交多年的摯友“嵇康”。
嵇康崇尚“老莊思想”,對當時的朝廷十分不滿,拒以出仕,但再往深了說,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嵇康是曹家的女婿,如何能給取代了曹家的司馬家做手下。
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嵇康做不得,這是他的名士之風。
時人評價嵇康,肅肅如鬆下風,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嵇康的美好形象。
所以,嵇康本心無欲,對出仕本就不渴望,願在野做一隱士,崇尚自然,彈琴吟詩好不快哉。
對於嵇康崇尚自然一說,黎青顏又以孔子的話論證。
孔子曰:“所謂聖人者,德合於天地,變通無方。窮萬事之終始,協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並日月,化行若神。”
大意就是,所謂聖人,他們的品德符合天地之道自然變化之道,以探索追尋自然的規律來成就自我。
所以,嵇康的行為,不隻是有隱士風範,有聖人風範,不愧是當時第一名士。
而至於嵇康的拒絕出仕,權了自己的本心,也權了自己的仁孝忠義,卻以性命為代價。
他麵前的路,看似是隱士和出仕,實則是生與死的選擇。
留下一身風骨,供給後人喟歎。
所以,對於嵇康這樣的人,黎青顏覺得隱士是他最好的歸路。
而他也遠遠跳脫了俗人的界定,掙脫了於人世間的束縛,一聲坦坦蕩蕩,依存本心,如何稱不上是名士?
黎青顏和楚直所言,令在場觀眾們好一陣震驚,有似醍醐灌頂之感,一時,怔怔不言,誰也說不得黎青顏和楚直誰更勝一籌。
可以說是難分勝負。
就像同一時期的山濤和嵇康一樣,難分勝負,難以抉擇哪一位名士更厲害些。
而觀眾們的想法,黎青顏不在意的,黎青顏也不是隨意舉例“嵇康”的。
她是想印證一件事。
下一刻,黎青顏眼神移到了楚直身後的南川居士身上。
與此同時,南川居士也微微擰了眉頭,正好對上黎青顏看過來的眼神。
兩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略有交彙。
而很快,黎青顏心頭就有了答案。
南川居士,果然是這一個時代的“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