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兩杯咖啡冒著熱氣。
窗外霞光氤氳,鼻尖香味醇厚,這本該是閒適的下午茶時間。
可惜,房間裡的氣氛並不放鬆。
“這是有關凶手托裡的調查結果。”
達西將資料遞出,“另外,那具藏於林中木屋地下室的青銅棺材,它已經被運回倫敦。你可以看一看開棺驗屍的結果。”
瑪麗接過文件。報告內容條例清晰,奈何哈倫·托裡過於狡猾,根本無從得知他的活動軌跡,也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對破案有價值的線索。
再看驗屍結果也很難得出準確數據,因為棺材內的死者經過了木乃伊化處理。
死者,南歐女性,未生育,年齡約在二十至二十五歲。其內臟被儘數挖出,以各種香料填充再進行身體縫合。後又經過乾燥脫水,以及用防腐麻布包裹。
這一係列操作可謂最大程度地破壞了死者身體上殘留的線索,就連死亡時間也無從推定。
“Well,哈倫·托裡對埃及學的研究成果,遠不像他的履曆上表現得毫無建樹。他太謙虛了,也太羞澀了,沒有將本領露於人前。”
瑪麗放下文件,“這番實際操作足夠出神入化,讓人忍不住提議可以給他頒發1869年度英國埃及學·最佳實踐·皇家科學獎。”
如果忽略瑪麗嘴角的譏諷,這語調仿佛是真心誇獎罪犯托裡。
達西麵對調查結果也是一陣無言。
這個時代充滿機遇,這個時代也充滿危險,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後者。
“已經派人去開羅與柏林,另外也去調查青銅棺材的來處,也許將來能查出托裡與無名女屍的關係。”
達西的語氣並不堅定。以哈倫·托裡善於偽裝又獨來獨往的特性,能否找到線索更多是看幸運女神的旨意。
“目前沒有更多發現了。”
達西指的不單單是罪犯托裡,“明頓先生,很遺憾,近期報紙上也並沒有與你相關的尋人啟事。”
當然不會有人找M·明頓,但也沒有任何人找瑪麗·班納特。
瑪麗來了倫敦六天,已經集齊市麵上四月起發行的歐陸各國報紙,其上沒有一個角落刊登尋找原主的消息。
她也喬裝去蘇格蘭場詢問了情況,旁敲側擊確定沒有相關失蹤報案。
這意味著有四種可能性。原主家人也意外死亡了,或是守舊沒有利用登報找人的媒體途徑,亦或壓根不關心她的死活。
當然,也能是托裡搞了一具替屍李代桃僵,讓原主家人以為失蹤的女兒/姐妹已經死了。
如今鑒定科學技術落後,如果屍體體型相似、麵容與體表被毀、又持有相同身份證明物品,被錯認的可能性極大。至於是否會引人懷疑,則要看原主家人與罪犯托裡的才智較量之後,誰更計勝一籌。
鑒於原主是第一個被綁者,托裡完全有充分時間故布疑陣。值得注意,托裡對時間的把控非常精準。前後三次的綁架順序不是隨機,而是故意安排。
最先綁架原主,是有充分時間毀滅痕跡不引起其家人的追蹤。其次綁架華生因為他獨身一人來到倫敦,而沒有關係親近者會快速發現他的失蹤。
最後對喬治安娜下手,大膽地半道劫人,是在整個旅店的水源裡下了迷..藥。及時毀滅其他證據,兌換好大量金幣。不論達西家的勢力如何,隻用最後一天完成祭祀逃跑,金蟬脫殼的成功概率非常高。
然而,托裡機關用儘太聰明,最後反倒是暴斃丟了性命。
瑪麗沉默片刻,事已至此不妨隨遇而安。依照計劃,先在倫敦生活發展。
“達西先生,多謝關心。如此先前說的,請讓一切順其自然。這是上帝對我的考驗,我願意尊崇主的旨意,不會因此陷入迷茫與焦躁,而要更好地生活。”
達西不予置評,他可不是淪為明頓先生崇拜者的喬治安娜。
“恕我直言,明頓先生,你不記得任何親朋好友。在倫敦呆了六天,有沒有觸景生情地發現什麼?”
“是的,有些新發現。我應該很喜歡書籍,通過解不同國家的風情。以我的年齡,很可能選擇在讀大學前進行一兩年的外出遊曆。”
瑪麗完善了背景設定,“既然歐洲報紙上沒有人找我,我可能是獨自來到英國不久,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沒有印象深刻的朋友。”
達西沒有說話,但心裡默默認同這一猜測。
“另外,我發現自己熟練美語。”
瑪麗切換了口音,“如果我來自大西洋的另一側,更能說明為什麼我對倫敦感到陌生。”
美國南北戰爭剛剛結束兩年。
戰後,美國的憲法與其他規章被修改,由鬆散的邦聯國成為了一個聯邦國家。大可不必誇大聯邦國家體製有多優秀,僅僅就現階段,南北一統的美國發展更迅速。
基於此上,美國內戰結束,年輕人跨洋開始一場大學前的遊曆就很符合邏輯。
達西猜測M·明頓的祖輩從英國遷移到美國,家庭環境仍有濃厚英倫氛圍,但也不可避免地沾染美利堅氣息。
比如說在淑女麵前公然提及分贓,哦不,是平分賠償款。哪怕主要是為轉移喬治安娜的恐慌情緒,但也不會是英倫紳士能想敢說的招數。
以上也能解釋為什麼M·明頓在英國像是查無此人。
“既然決定暫居倫敦,那就收下它們。”
達西將一個文件袋放到桌上,“你救了喬治安娜,這是你該得的,拿著吧。”
聽聽這語氣措辭,什麼叫做該得的?此話絲毫不似道謝,生硬地接近居高臨下地賜予。
瑪麗麵不改色,沒立即打開文件袋,但已經有了猜測。袋中應該有三件物品,一份工作推薦信,一份暫居倫敦房屋合同,以及一張高額支票。
“怎麼了?你讓喬治安娜收了139英鎊,現在不敢打開文件袋了?”
達西說著將文件袋往前推,“達西家豈能讓恩人空手離開,請打開吧。”
哦豁,是的呢!
達西家擁有顆感恩之心,但作為家主道謝的態度也難免夾帶幾分傲慢。
“我當然可以打開文件袋,但那並不意味要全盤接受。”
瑪麗沒有再三推阻,拆開一看所含之物與她猜測的大致相同,但仍有「些」差異。有一封申請就職大英博物的推薦信,一張兩千英鎊的支票,另外還有一份房地產贈予相關契約。
——是位於蓓爾美爾街北側的一套房地產。
如果對這條街沒有概念,它處在倫敦市中心威斯敏斯特區。其東側距離白金漢宮,西側距離唐寧街都不滿一千米。
自十九世紀初,不同的俱樂部陸續在此開設,比如牛津劍橋聯合俱樂部。可想而知其房產市值之高,足以用有價無市來形容。
這份謝禮用一個詞概括——壕。
即便達西出手贈送的房產規格偏小,四層建築,每層兩到三個房間,但它的地理位置讓其身價不菲。
對此,瑪麗隻淡淡掃了一眼,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文件。
“達西先生,我能充分感知你的誠意,你對喬治安娜小姐的關心都體現在了這些禮物上。所謂表達多少謝意,證明了有多在乎。”
瑪麗笑著屈指彈了彈文件,“這不是天價英鎊數字,而是你們手足情深的證據。你將它們送到我麵前,僅僅因為我順手幫了一把喬治安娜小姐。這份知恩必報與慷慨大方,讓人不由稱讚你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好兄長。”
說到這裡,瑪麗頓了頓,“雖然你的語氣略顯生硬而不夠溫和可親,但我非常理解你的用心良苦,因為你不願聽到我拒絕你的真摯好意。”
達西:不,他沒有!
當下,達西卻隻能維持著麵無表情。難道要戳破昂貴謝禮實則暗藏試探,但也不可避免地冒出些許不自在。
他在試探,但眼前這位以或直言不諱或巧舌如簧的措辭解讀成「紳士達西故作迂回地·不善言談地·表達深沉謝意」。
瑪麗似乎沒看出達西一閃而逝的不自然,繼續說到,“但我必須婉拒這些厚禮,請當作是我奇怪的堅持,不願讓順手而為的救援之舉沾染上太多金錢的味道。
請彆規勸。達西先生,我當然不是拒絕你的誠摯謝意。不如讓我三擇一,隻取這份推薦信足夠了。能夠深入大英博物院圖書館領略智慧海洋的魅力,這就是最美好的謝禮。你意下如何?”
一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