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寂靜的夜晚讓人多愁善感,劉德柱不禁老淚縱橫。
想到當初那個牙牙學語的小麥子,白白嫩.嫩,笑起來可愛極了,大家都說小麥子比隊長家的小寶還要好看。
而如今,隊長家的小寶依舊白白淨淨像個城裡小少爺,他的小麥子,卻已經成了三棍打不出一個屁的野孩子,沒有媽疼,又黑又臟,再也看不出當年的可愛。
他一個大老爺們,照顧不過來,對麥子心裡有怨,這幾年,苦了孩子吧。
劉德柱難得的心軟,回到房間裡,從箱子裡找出一個袋子,袋子裡有十幾顆大白兔。。
這是去年他進城交公糧的時候,路過供銷社買的。大白兔供應量少,大多數時候,排著隊也買不到。可去年年景不好,城裡很多人家飯都吃不飽,奶糖沒了那麼好的銷量,被他趕上,排了大半夜的隊,才買到的。
兩塊五一斤的奶糖,他咬咬牙,花了四毛錢,買了近二兩。
劉德柱是真的想對兒子好,可捏著奶糖,興匆匆跑到家中,看到兒子沒在家做作業,反而在院外和幾個孩子掏泥巴,那麼簡單的事情,他卻一下子情緒失控,滿腦子都是全家都為劉大麥死絕了,他卻不知道感恩回報,不好好學習,不聽話,就知道在外麵玩……
想到過去,劉德柱不知道是第幾次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控製住脾氣,要好好對兒子。
然而,拿著奶糖,鼓起勇氣推開兒子房間的門,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間,和被撬開窗栓的窗戶,那一瞬間,所有的心理建設都徹底潰散,熊熊怒火從胸口燃燒,眼珠子發紅,臉上因為失去理智而冒出青筋,心跳加速,眼前發黑。
——為什麼這麼不聽話!
——為什麼永遠都不知道聽話!
——老子叫你學習是想害你嗎?那麼多人想要學習,卻因為沒錢沒辦法。老子全家都因為你快死絕了,賺工分隻供你一個人讀書,你還不知足!不珍惜!
——為什麼活下來的是你,而不是老子那愛讀書的老二!如果是老二在,憑他的聽話懂事,早就高中畢業,吃上了鐵飯碗!
——老子天天起早貪黑的賺錢養你,你就知道玩玩玩!這麼沒有出息,活著乾什麼,不如打死算了!
他一路衝到打穀場,晚風吹在他臉上,稍稍挽回了些許理智,卻在克製情緒強製抱起劉大麥要走時,聞到了他手心裡濃鬱熟悉的奶糖味。
幾乎是凶狠的掰開麥子的小手,看到熟悉的包裝,和捏到變形的奶糖,這一瞬間,理智徹底崩潰。
“讓你不學好,偷東西,偷東西,小的時候偷老子全家的命,現在偷奶糖,從小到大都是個偷兒的命,活下來做什麼,啊?活下來讓老子丟臉,讓老子在村裡過不下去,老子現在就掐死你!”
大概是氣急,劉德柱反而有些失聲,情緒十分不對勁兒,聲音陰森森的,一手掐著劉大麥抓著奶糖的手腕,一手掐著他的脖子,瞪視著劉大麥的眼珠子通紅,仿佛看著的不是自己的親兒子,而是殺他全家的仇人。
積攢了數年的怨恨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再也沒有了理智,也不想再控製。
大不了,掐死了兒子,他就跳河自殺。
都彆活了,活著有什麼意思,被人背地裡嘲笑不能人道,被人嘲笑斷子絕孫,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透著同情和憐憫。
同情他什麼?
啊?
憐憫他什麼?
老子不需要你們這些假惺惺的人同情憐憫!
都TM滾!
都去死!!!
大家都關注著看電影,即使有人無意中瞥到這一處,被粗壯的樹身半遮半掩著,誰都看不到樹蔭後正在發生的慘案。
電影中,長征途中受傷的老革.命環著女兵的肩膀,輕聲安慰:“不要哭,現在需要的不是眼淚,需要的是堅強。”
電影外,小小的孩子被掐住脖子臉上充血,眼眶瞪大,含著淚的清澈瞳孔中,倒映著父親那猙獰仇恨的臉龐。
麥子嘴唇蠕動,掙紮的力道越來越小,乾燥的嘴唇動了動,一聲一聲的,艱難的喊著‘爹’……
小小的腳在泥土地上劃出深深的痕跡,慢慢的,在眾人對電影中人歎息時,他們的不遠處,小小的孩子,徹底停止了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