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的傷是屬於窒息式休克, 至今仍昏迷不醒, 隻稍稍有些意識, 已經被送, 眼皮顫動,小手死死抓著江阿蠻的衣角, 爆發出令人側目的強烈求生欲。
去醫院的錢,除了劉德柱哆哆嗦嗦老淚縱橫的從家裡搜刮出來的十幾塊錢, 剩餘的, 是在場一些人自掏腰包多多少少借了些。其中江阿蠻出的大頭, 是她讓周英從她包袱中摸出來的十塊錢。
除了那十塊錢,她還在兜裡放了五十塊, 以防萬一。
邱恩國見麥子怎麼都不肯鬆開抓著江阿蠻衣角的手,又不能讓人家小姑娘脫衣服或者剪衣服, 便開了介紹信,讓她一起跟著去了醫院。
都說兒子是老子的種, 就算彆人再怎麼看不順眼, 打死了也是老子自己的事。
可架不住這件事情太過嚴重, 看那脖子上的青紫掐痕, 一看就知道是下了死力氣,是存心要讓劉大麥死。
這個性質就不同了。
以前因為劉德柱身世太過悲慘, 大家也就對他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知道這些年, 他的精神出了問題, 可大家除了眼睜睜的看著, 誰都沒有辦法。
他們隻是覺得,是生活壓垮了這個曾經擁有幸福美滿家庭的男人,但他還有兒子,兒子總會長大,劉德柱總會熬出頭的。
可誰知道,劉德柱會瘋成這副德行。
“弑子”,這可是在三年災害時期,餓死了這麼多人的情況下,刺進生產隊都不曾發生的事情。
有幾個性子衝動的男人,看著刺進生產隊的牛車遠去,回頭看到失魂落魄,卻不肯跟著去看看兒子情況的劉德柱,揮著拳頭把他痛揍了一頓。
邱恩國趕緊上來攔著,雖然他也厭惡劉德柱,如果不是生產隊隊長這個身份,恐怕也想上去湊上幾腳。可今天發生的事情為他打響了警鐘——
即使是小人物,盛怒之下,未必不能血流十裡。
劉德柱如此,三年災害時期的強盜如此,現在被情緒控製暴怒中的壯勞力們亦是如此。
他找了幾個性子穩重的,讓人將劉德柱關到牛棚附近看管起來,等這幾天農忙完,開個會,聽聽大家的意見,看看該怎麼處理。
江阿蠻連夜跟著牛車到了醫院,看到孩子脖子上青紫的勒痕,醫生護士震驚不已。她們到沒有將懷疑的目光投向江阿蠻,不說她看起來長著一副十分弱小的體格和外貌,就是憑借專業知識,看到勒痕印出的手印,都能看得出來,是個成年男人。
江阿蠻也不扭捏,畢竟是在醫院,沒有人會說閒話,直接拿剪子剪掉衣服下擺被揪著的一塊衣料,然後將下擺塞進褲子裡,稍稍留出來一些,不僅不奇怪,還意外的好看。
她和胡老三、方慶友、吳麗蓉四人坐在病房外走廊上,沉默不語。
江阿蠻低著頭,心中焦急,內心自責自己考慮不周,當時就不應該給麥子奶糖,或者可以親眼看著他吃下去,吃完了再離開。
離開刺進生產隊前,從劉德柱語無倫次,神經質質的話語中,能隱約拚湊出些許這件事的緣由。她送的那顆奶糖,便是□□之一。
劉德柱來打穀場揪麥子回去,卻看到了麥子手裡的奶糖。這整個刺進生產隊,誰家買過奶糖,隻有劉德柱,因為一次巧合,意外買到了一些。他便以為是麥子偷了他藏起來的糖,望子成龍心切的劉德柱認為兒子不學好,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爆發,釀成慘案。
因此,江阿蠻認為,她對這個孩子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很難想象,如果麥子當成死在劉德柱手裡,該是什麼後果。
隻要一想到這個,江阿蠻便有些心顫和恐懼。
這件事,終於捅破了她和這個世界之間隔著的窗戶紙,她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可貴,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真實感。
半個小時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從病房內走了出來,醫生摘掉口罩,露出疲倦的笑容:“幸虧你們搶救及時,也在事後立馬送到了醫院,孩子已經脫離危險。大概明天早上就能醒來,現在他需要安靜,你們誰是家長,過來簽字。”
李長生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十個小時,本來已經在值班室睡著,但聽到送過來一個小病人,情況未明,便堅持起來過來看看情況。
口罩下的他看起來意外俊美,穿著一身白大褂,笑容溫和,身材挺拔,雖然年輕的過分,但看起來讓人十分有安全感。
不過這個時候,誰也沒有這個心情欣賞和好奇眼前這個極品男人。
雖然麥子的家長沒來,江阿蠻年紀太小,不好出這個頭,是胡老三主動上前簽的字。
在外麵不知等了多久,黎明取代了黑夜,陽光又披撒在整個世界,胡老三、方慶友和吳麗蓉躺在椅子上沉睡,呼嚕聲在安靜的走廊上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