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子驚嚇尖叫的聲音,也有腳步淩亂踏上地板的逃竄聲響,門扉反複開啟又闔上,一切都躁動不安。
柯鴻雪隔著三尺距離望向大理寺的少卿大人:“你來這裡,非是為了我,也並非為了宿懷璟,你確實有公務在身。”
“萬壽節將近,大綏使團前日入了京中,大理寺得到線報,翰林院中有一東山國的細作,欲偽裝成大綏的探子,在京城引起騷亂,陷害大綏,引起兩國紛爭,借機使得皇帝扣下大綏太子,挑起戰爭,就像十年前那樣。”
柯鴻雪說這些的時候冷漠又疏離,分明透著深深的不耐,卻又比這世上大多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望著沐景序略顯錯愕的眼睛,道:“萬壽節期間,京中各處全都增強防護,金吾衛日夜巡視,想要達到目的,必須選擇一直以來就繁華的所在。人多、流動性大,輕易多一個生人,或者與同僚渾水摸魚進去不會被人察覺。”
“賭坊、酒樓、青樓……”柯鴻雪笑了笑,問:“學兄,你說這虞京城裡,還有哪裡比這風月樓更混亂,更適合惹出幾樁人命的地方?這樓上的橫梁砸下來,倒在木頭底下的一半是世家權貴子弟,一半是身負皇恩的朝廷命官。酒盞裡下幾滴毒藥,行走相錯間捅幾把匕首,便能殺人於無形;人群騷亂踩踏中,又有誰能查出來具體是什麼人乾的呢?”
他說得輕巧極了,不像是在談論國家大事,也不是在說人命官司,隻是跟自己的學兄一起,坐在學府長明的藏書閣頂,就著頭頂的朗月清風,就著手邊的美酒燒雞,輕佻聊著聖賢書裡那些不為人知
的故事。
沐景序一瞬間覺出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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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還要帶容棠來這裡?”
柯鴻雪無所謂地笑了笑:“你放心,你家弟弟那寶貝相公送進口的每一滴酒、每一道菜,我都事先盯過嘗過,我隻要沒死,他就不會死。”
沐景序霎時啞口,震驚地睜了睜眼睛。
他不是視其他人生命如草芥,他是連自己生命都不在乎。
這是一個清醒又博學的瘋子,沐景序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柯鴻雪玩味地看著他眼裡神色,覺出幾分歡愉,又有些惡作劇得逞的暢快。
門外是騷亂漸起又逐漸壓平的聲響,柯鴻雪看了沐景序片刻,笑著補充:“但我不會讓自己死掉,我不可能讓你在這世上多一份愧疚,我也不可能在目的沒達成前離開。”
他說:“學兄,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沐景序心下震顫,胸膛裡心臟無規律地跳動,撞得他開始疼,渾身錯位又複原的骨頭上下一起疼,清清楚楚地給他警醒。
他閉了閉眼睛,承認:“沒有,我的確是來公辦的,讓開。”
他朝前走,柯鴻雪攔在路上,笑著問:“所以你承認自己濫用私刑徇私枉法了嗎?”
咄咄逼人、依依不饒……
沐景序從沒有想過柯鴻雪會將這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片刻,冷聲道:“我會去大理寺領罰。”
柯鴻雪氣笑了:“寧願領罰也不跟我說實話是嗎?”
沐景序壓了一晚上的脾氣終於壓不住,他站在原地,抬眸注視著柯鴻雪的眼睛,瞳孔裡浮現出絲絲怒意,他問:“你想要什麼實話?”
柯鴻雪:“很多。”
“我想要的實話很多。你是誰?為什麼要去臨淵學府?為什麼與我交好?為什麼步入朝堂?為什麼永遠不跟我坦誠?”柯鴻雪一句一句地問,最後走到他身前,低下頭與他對視:“為什麼當年不允我隨軍?”
“盛扶澤,你如果要騙我,從一開始就把戲碼做足了再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說不清是在嘲笑沐景序的天真,還是在說他局未做得完全,掩耳盜鈴。
柯鴻雪低聲提醒:“你彆忘了,我柯家世代大儒,我也曾是學府的甲等,也是千萬人裡走出來的探花郎。”
公子如玉,舉世無雙,若非有沐景序,柯寒英本就該是這虞京城裡打馬遊街、賞儘春花的狀元郎。
他聲音很輕,步步緊逼:“天下間那麼多學府,那樣多隱姓埋名的辦法,為何偏偏去臨淵學府?你分明知道我在那。”
“既然要利用我,又為何不表明身份?”他明明笑著,眼尾卻已逐漸染上失控的紅色:“你當我柯寒英便是那般蠢笨不值錢,任他隨便來一個人當我學兄,我都這麼傾儘全力地去保他護他,為他掃清一切障礙嗎?”
“你嘴裡什麼時候有一句實話?”柯鴻雪啞聲逼問,黑暗中唯有月色見證這一番交鋒。
沐景序抿著唇良久,低聲開口,吐出兩個字:“放肆。”
是斥責是怪罪,是高位者對低位者天然的壓製。
柯鴻雪卻兀地笑了:“殿下,你終於承認了。”
“……柯寒英,你自找的。”
沐景序抬手,一把揪住柯鴻雪的衣領,將人扯到了自己麵前,死死地瞪著他。
是你自找的,你自己要跟我一起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中行走。
被脅迫的人卻沒有任何不滿和窘迫,反倒笑得溫吞,語調也從容:“嗯,我甘願的。”
他說:“你可以利用我,直到我死去。如果屍骨可以鋪成你的前路,我也甘願被你踩在腳下。”
“但你不可以拋棄我。”柯鴻雪輕聲道,“殿下,我們都沒有很多個十年,我也等不起下一個十年。”
沐景序盯著他許久,久到眼睛都快酸澀的時候,終於手腕用力,將人扯了過來,抬起頭顱,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
像溺水的人終於敢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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