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長廊裡安靜得隻剩下兩人微不可乎的呼吸聲。
周安整個人都僵住了, 雞皮疙瘩逐漸漫上皮膚,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胸膛中心臟加速跳動的聲音。
無數問題瞬間縈繞在腦海裡。
她為什麼要問這個?目的是什麼?難道最先就是衝著這個問題來的?
那可是孢種啊——
它毀滅了無數星球的元凶,是人人忌憚且痛恨的汙染種, 如果不是它,人類就不需要在這諾大的宇宙中喬遷, 原本最適宜人類居住的A級星球裡,也被它汙染了大半。
沉默與壓抑總是能消磨意誌。
不安的氛圍逐漸加重。
周安有些受不了了,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但宿遠西會放過她?就算逃離了這裡又能怎麼辦?孤兒院, 去下城區的路上,出黑市的瞬間...能下手的地方太多。
周安的聲音極為乾澀又尖銳,就像是指尖刮在玻璃上一樣,卡在人類不適的臨界點。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我也不好奇是不是有人指示你來問的...”
宿遠西適時抬起臉,近在咫尺。
柔白的臉頰與烏黑的眼瞳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就像是在角鬥場上對上的那雙眼睛,手刃完變異獸, 眼裡還是乾乾淨淨的,偏偏身上、臉上都是紅色的血液。
她的安靜, 更讓周安緊張。
內心掙紮了一番,周安緩緩的,謹慎的壓低聲音。
“...但如果你真的想找它的話, 或許從姐會知道。”
這已經是她透露的最多信息了。
作為協助員,周安通常是充當獵人的副手, 但並不是孤兒院裡那些人想象中的帥氣輔助,其實她最常乾的活就是處理變異獸的屍體,將它們扭曲畸形的身軀開膛破肚,切割,再轉手賣給黑市商人。
但有一兩次, 從利並沒有叫她上前,而是自己處理了東西。
周安並不笨。
在黑市裡混了幾個月,她自然也嗅到了這底下的水有多深,既然連變異獸的肉都能交易,那麼孢種肯定也有人收,而且要價更高。
既然宿遠西想要知道答案,她也沒必要等到屈打成招。
非常善於見風使舵的周安麵上抿起笑,直視對方的眼睛。
宿遠西:“你就不怕我告訴從利?”
周安破罐子破摔,沉聲道:“既然你這麼說了,那肯定不會這樣做,更何況,留下我更有用處,不是嗎?”
宿遠西站直身子,沒有再回答。
長廊上的監控器無聲地注視兩人。
周安原本篤定的心再次開始飄離,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目不轉睛,不敢放過宿遠西臉上每一個細節。
但是對方卻隻是盯著她,什麼也不說。
被強大的獵食者緊盯著,刻在基因裡的生物本能讓周安豎起汗毛。
過了半會兒,就在周安快支撐不住時,宿遠西才悠悠地收回了視線。
她也沒想到能那麼順利,隻是詐了一句,對方居然真的給出了答案。
從利嗎...
在為數不多的見麵中,從利表現得格外溫和熱情,友善得不像是下城區的人,但成為三星獵人條件尤為苛刻,除了對任務和斬殺數量上有要求外,還需要消滅三十種不同的孢種——
不同的孢種,其汙染方式和外表都不一樣,光是辨認,就足以難倒大多數人。
許多獵人究其一生也隻能辨認並消滅幾種孢子。
這足以見得她的觀察力有多敏銳,也對,能在下層區活得那麼滋潤的也不可能是簡單人物。
宿遠西內心轉了一圈後,便轉身走人了。
周安一驚,下意識地跟上去。
腳步聲回蕩在安靜的長廊上,宿遠西忽然轉頭。
她麵無表情地警告:“彆跟著我,離我十步遠。”
周安停下腳步,臉色變來變去,一絲委屈迅速閃過眼底。
什麼叫跟著?拜托,她也要回孤兒院的好吧!
目視著宿遠西離去的背影,周安咬牙切齒。
她翻開端腦的通訊錄,一幕幕滾動的文字倒映在眼底,手指最終停留在從利上方,卻遲遲未按下。
腦海裡倏然回放兩人相談甚歡的場麵,肩膀上似乎再次感受到宿遠西微微發燙的額頭,以及冷漠的眼。
她倒戈得太乾脆,居然這麼簡單就出賣了信息,要是被從利知道,協助員肯定是當不了了。
但是她也不敢對宿遠西說謊,更不敢透露更多的消息。
半晌,她猛地閉上眼睛,直接關上端腦。
不管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反正下城區那麼大,大不了她就去撿破爛得了!
......
身體半冷半熱,意識似乎陷入了混沌之中。
宿遠西在下場時就知道自己發燒了,臉頰微微發燙,腦部似乎腫脹起某塊區域,後腦勺一跳一跳。
這次的頭疼居然提前來了,還變本加厲。
宿遠西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溫度傳遞到冰涼的指尖,從角鬥場出來後,熱鬨的嘈雜聲再次湧入耳邊,她不動聲色地壓下帽簷,與旁人擦肩而過。
旁人的聲音細碎地掠過她耳畔,竟然有不少在議論她的。
X。
一名默默無聞的獵人憑借著一把在黑市上就能買到的光劍直接乾翻C級變異獸...這是無數人做夢才敢夢到的場景啊。
“聽說紅蜘蛛連精神力都沒用上,就被那個X直接剁碎了。”
“我就在現場,你不知道現場有多猛,直接一劍劈了紅蜘蛛,血都沒噴出來!”
想到這,那人不由得輕嘖了一聲,搖頭感歎:“太乾淨利落了,首都軍校那群眼高於天的小混蛋說不定比得上。”
他人紛紛出聲應和,語氣中不乏鄙夷嫌棄,七嘴八舌,把首都星的軍校生說的尤為不堪,都是靠著資源的,根本沒正麵對決過變異獸。
“要是我能生在首都星,早八百年就把孢子都滅了!”
哈哈大笑罷,他們便揭過這個話題,聊起其他的。
“我怎麼聽人說那是黑市特地訓練的秘密武器,畢竟今晚的賠率高得嚇人。”
“幸好我今天手頭緊,隻賭了300星幣...”
宿遠西沒有停留很久,她走過地下黑市的角落,一個閃身,迅速鑽入人流之中。
後邊一直跟著宿遠西的幾人麵色鐵青地停下了腳步。
居然被發現了。
本來還想一直跟到走出黑市,再勒索對方,今晚那場角鬥賽起碼掙了有好幾千星幣,嘖,算是對方好運!
麵麵相覷後,幾人罵罵咧咧的,隻能含恨離去。
他們並不知曉,自己才是僥幸好運存活下來的那一方。
宿遠西就沒有心慈手軟的時候,要是他們真敢衝上來,她就敢讓他們知道黑市有多少不為人知的角落,在那兒叫苦連天也不會有人來。
畢竟,黑市所說的不允許出手——也隻是表麵上的。
等了好一會兒,宿遠西從某個不易察覺的邊角走出來。
她對看似空無一人的巷子喊:“從利。”
話音剛落,暗巷裡便走出一個身影。
搖搖晃晃的燈光照亮了對方的身影。
從利抬起手打招呼,笑眯眯地說:“真巧啊。”
她身後背著一把槍,身穿黑色背心,露出的手臂肌肉緊實而強壯,傷疤無數,即便擺出的笑容再和善,卻也掩不住骨子裡的狠戾。
宿遠西有種歎氣的衝動。
這叫什麼?啊,梅開二度?
詐一詐而已,也沒必要應,要是她,鐵定藏得更深了,最好來個聲東擊西,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但話又說回來,她能想到會有人因為星幣而盯上自己,但從利是為什麼?
按理來說,她應該第一時間懷疑周安,是對方通風報信了。
但周安肯定不會這樣做,這對她沒什麼好處,除非她在自找死路。
而且直覺告訴自己,從利是為了彆的東西而來,更何況,從利的實力遠超於她,就算現在想要殺了她,她也沒有任何反手能力。
宿遠西眼睛閃了閃。
她緩緩地開口:“你...你是因為周安嗎?”
從利有些好奇,嘴角翹著狐狸一樣的笑意,問:“為什麼這麼說?”
宿遠西抬起頭看著從利,從她竭力保持溫和卻隱約透露出興奮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件事。
對方一定很希望她能說出她和周安並不和的消息。
而這,僅僅是出自於她的惡趣味,或者說,是在下城區成長得來的陰暗麵。
麵色發白,臉頰又微微紅潤的女孩依舊抿緊嘴唇,緊繃的神色看起來十分警惕,卻莫名地軟和了下來。
“周安說過她協助的獵人特彆好,你是看到了那些跟在我身後的人吧?想要過來提醒我,或者…”
她頓了一下,因為難受而微微濕潤的黑眸微微一轉,她自己都感到難為情,卻還是說了出來。
“...想來保護我。”
聲音很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從利沉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