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宿遠西才察覺到了什麼,她的視線挪到那還在生啃手的獵人,終於想起了眼熟的原因。
先前宮遠從天而降斬殺寄生種之前,被那隻寄生種狠狠絞斷手腳的就是他。
應該是宮遠的熟人。
難怪他當時會突然衝下去。
宿遠西回想起自己見到呈度被絞殺手臂的時刻,當時她也是要被憤怒衝暈了腦袋,恨不得把寄生種的頭砍掉。
她默默地放開了按住劍柄的手,往後退了半步,交給宮遠處置。
宮遠拿著刀,內心那塊石頭越來越沉重。
他並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回首人生將近三十年的經曆,這已經是他碰見的第七次了。
相熟的朋友或是同伴變成了汙染種。
這時候,隻能消滅它。
就像麵對那隻寄生種一樣。
可區彆在於,寄生種是人類被孢子完全寄生了,而汙染種是人類被精神汙染了...
汙染種依舊無知無覺。
知道宮遠走到他麵前,他的眼球忽然一轉,黑色的眼眸倒映著宮遠的臉龐。
在對方抽出刀的時刻,他竟然抽出了手,含糊地喊道。
“宮...遠...”
就像是還意識清醒著,他的眼睛混混沌沌,一時上移,又一時緊盯著宮遠。
人類的意識短暫地回到了大腦。
他的手顫抖著,嘴裡不斷地發出抽痛的聲音,疼痛讓麵部扭曲。
“宮遠...殺了我...快殺了我...”
他抱住頭,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可不一會兒,他的話又變了。
“不...不要殺我...我想活著...我好餓,我好餓我好餓我好餓我好餓我好餓——”
說到最後,他瘋狂地嚎叫著,尖銳的聲音刺激著眾人的神經。
他不斷地在跟汙染做抗爭,可最終,他還是眼睛一翻,眼神空洞地將手塞進嘴巴裡,再次發出嘎吱嘎的磨牙聲。
宮遠的手微微一抖,可手下的動作沒有停下來,將對方的頭顱利落地砍了下來。
咕嚕咕嚕。
頭顱滾落到一旁,血液瞬間噴射而出,濺到牆壁。
獵人守則第26條,一旦發現同伴被汙染或寄生,請立即上報,格殺勿論。
宮遠放下刀,撿起對方的光腦。
宿遠西看到他抓住刀的手爆起了青筋。
她垂下眼眸,將視線移向另一個還未醒來的獵人。
“希望他還能好好活著。”
“嗯。”
宮遠頭將那頭顱的眼睛輕輕合上後,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
宿遠西和呈度也默默地坐了下來。
過了好半晌,另一名獵人才悠悠醒來。
他一睜眼,看見陌生的天花板,好半會兒都沒回過神來。
“醒了?感覺怎麼樣?”
聽到吊兒郎當的聲音,他才像是大夢初醒,猛然瞪大眼睛,錯愕地起了身。
得知自己是被救起來後,獵人語無倫次地朝宿遠西道歉,並且發下了毒誓。
“你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彆客氣,儘管開口!”
呈度插嘴:“比如五十萬星幣?”
宿遠西猛地咳嗽了好幾聲。
好家夥,看來呈度對那位首都星小少爺的債務還念念不忘呢。
對方尷尬地開口:“如果,如果我有的話...”
呈度翻白眼,又是一個會講大話的,果然行走在江湖,就要提防這些騙人騙鬼的嘴。
宿遠西也沒有客氣,她默默地點了個頭,說:“好,我錄音了。”
這回輪到呈度咳嗽了。
她差點樂出了聲,但顧及旁邊的呈度還痛失了個同伴,憋著聲音開口。
“咳咳...搭檔你可真行...居然還錄音了。”
對方拍胸膛:“放心!我決不食言!”
宿遠西冷淡地嗯了一聲後,
呈度則轉身繼續觀察那隻乾癟的寄生種。
想起這個玩意竟然把自己的手臂扯下來了,還把無數獵人扯下來,內心就掀起一陣怒火,恨不得把這隻寄生種剁成肉碎。
礙於隻剩一隻手,她沒有用長槍,而是從身後抽出靜音□□,眼睛微微一眯,瞄準它的頭部。
砰!砰!砰!
連續三聲響起,呈度咬了咬牙,還覺得不過癮,又在寄生種的四肢各開了一槍。
“草!”
罵了一句,呈度單手利落地換好搶匣,再次瞄準了寄生種。
這不是一個理智的行為,但宿遠西沒有阻止她。
她隻是站在一旁,垂眼看著已經被打得渾身都是血洞的寄生種,眼神越發地冷漠。
最後,是宮遠阻止了她。
“好了,把這隻寄生種裝起來,我們趕緊離開。”
宮遠淡聲說完後,用殘留的精神力刺激了一下寄生種,確認對方的確死絕後,從包裡拿出膠囊,放在寄生種身上,膠囊迅速展開形成薄膜。
這是獵人協會針對本次任務特地派發的隔絕汙染罩,據說是最新研究出來的。
他拖著寄生種,轉頭問。
“還是說你們還有什麼要解決的?”
宿遠西眨了眨眼,起身搖頭,“沒有。”
呈度收起了槍,哼了一聲,“沒有。”
另外一名獵人也弱弱地說了句沒有,反正他是看清了,自己才是這裡邊最弱的那位,聽他們的就對了。
“那就上車吧。”
......
十幾公裡外,殘肢遍地,到處是呈噴射狀的血液和散落的人體組織。
在卡車下,一個身影緩緩地爬出來。
王博士手腳發軟地站起來後,她環視了一圈,嘴巴止不住地顫抖。
“這...這...”
內心似乎有火山噴發,王博士瞬間捏緊拳頭,激動了起來。
她回想著剛剛的場景。
寄生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作戰人員通通絞殺了個遍,觸手在空中四處晃蕩,伴隨著濺出的血液,無數慘叫聲響起,如同人間煉獄。
可在她看來,簡直漂亮得宛如一副畫像。
“這是..多麼美妙的...物種!”
王博士越想越激動,她踏過無數被絞殺、完全拚湊不出完整人形的人體組織,著迷似地走向前方。
到了半路,一隻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腳腕。
王博士低頭一看,是跟著她很久的助手。
年紀不過三十的年輕女人半截身子都被絞斷,她以驚人的求生欲存活到至今,在疼痛中驟然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博士...博士...救救我!”
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眼眶奪出淚水。
她跟著王博士很久了,自然知道對方殘忍的本性,可...說不定,奇跡會發生呢?她好歹跟著王博士那麼久了,說不定對方對她有感情了,肯定會——
“砰!”
一切的想法,在槍聲響起後戛然而止,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王博士收回手|槍,嫌棄地踹了踹腳,撇了撇嘴。
“真煩人,不知道我在乾正事嗎?”
真是的,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她身邊湊,自以為呆的就一點了,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了?
忽然,王博士身子一愣。
她手忙腳亂地掏出儀器,看著上邊的信號驟然化成零,瞳孔猛然收縮。
當心電圖化為一條線,她悲慘地哀嚎了一聲。
s級寄生種死了。
居然死了!
它怎麼就死了!?
剛剛不是還吃了好幾個士兵嗎!?
是誰...是誰把它殺了!?
好不容易研究出來的信號器,居然就這麼報廢了!
王博士將信號儀往前方探去,上邊出現信號最後出現的地方。
那是地下實驗室的方向。
也是...那兩名對接的獵人,前往的方向。
......
回到車上後,宿遠西便閉上眼睛,沉入思緒中。
果不其然,發現了一片黑暗的精神海上多了熟悉的精神體。
那隻精神體搖晃著尾巴,歡快地在精神海中遊動中,就好像能在一片黑暗中找到什麼好玩的東西。
宿遠西靜靜地看著它。
原本歡快搖晃的尾巴驀然僵住,它轉過身,親昵地蹭向宿遠西,像隻小動物蹭了蹭宿遠西垂落在腿側的手指。
宿遠西眼眸沉沉地看著它,開口。
“你是什麼東西?”
精神體沒有嘴巴,但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宿遠西腦海裡。
她和它能夠通過腦電波交流。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一出生就在實驗室裡,但是沒有人能看得見我,也沒人跟我說話,不過沒關係,我每天看著他們到處走動忙活就行!】
說到這,精神體乾巴巴話裡硬是透出一點可憐。
【後來,她們把那個醜八怪造出來,它把實驗室的人都殺了,我很生氣,就把它揍了一頓。】
“......”
【然後,我就遇見了你!】
如果精神體有眼睛,一定會雙眼放光看著宿遠西。
它的行為舉止甚至開始得寸進尺,原本是蹭著宿遠西的指尖,現在開始纏在宿遠西的手臂上。
沒什麼感覺的宿遠西垂眼看著精神體。
【我見到你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特彆想親近,可你一直沒看我。】
說這話的時候,精神體還有些幽怨地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宿遠西。
合著它當時還真的一直在觀察她。
宿遠西聽完後,卻不覺得天上降來了餡餅。
很熟悉的感覺是什麼感覺?
貼合自己精神力的奇怪表現,現在宿遠西對自己的人類持有一定懷疑態度。
但是管他呢。
反正她還是以人類姿態活著就對了。
腦海裡轉悠過許多想法,當她再一次看向那隻精神體的時候,她微微揚起嘴角。
本來冷淡的表情僅僅隻是改變了一點,就變得柔和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
女孩略微柔軟的嗓音帶著點沙啞,有點勾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哪裡,或許我們是命中注定中要遇見的。”
如果它是演的,她也不介意陪它演一場。
如果那都是真的...那她這句話,也沒說錯啊,這都是她的真心袒露。
如果不是它的話,她本來就活不下去。
但要是讓她從此活在被對方的掌控之下的話,那還是算了吧,當然,她肯定不會想著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算了。
她要反過來,掌控對方。
宿遠西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那隻精神體,臉色越發地柔和。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活不到現在了,你叫什麼名字?”
精神體先是害羞地蹭了蹭她的手指,聽到後麵那句話後,尾巴搖了搖。
【名字...?你是說s176那種嗎?我經常聽他們喊那隻醜八怪為s176。】
“那是編號,不是名字。”
【那你給我取個名字吧!我也想要名字。】
取名?
宿遠西眨了眨眼睛,微笑著說:“取名是很嚴肅的事情。”
精神體瞬間沒精打采,還以為宿遠西不願意給自己取名,尚未來得及傷心,就感受到對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自己。
“如果我給你取了名字,那你以後隻能聽我的了。”
精神體立刻雀躍了起來,繞著宿遠西轉來轉去。
【我肯定聽你的!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宿遠西笑而不語,柔和的眼底藏著驚人的冷漠。
“要是你騙了我怎麼辦?”
精神體苦惱了好一會兒,過了一陣子,宿遠西突然察覺到了什麼,她若有所感地抬起頭。
在一片浩瀚無垠的黑海中,緩緩浮現一絲幽藍色又帶著點血色的線。
隻一眼,關於線的信息就湧入了宿遠西的腦海裡。
那是...精神體的生命線。
它把自己的底牌亮給了宿遠西,並且毫無懷疑地交給她。
精神體這才蹭到宿遠西手邊,歡快地說話。
【你看!我一定不會騙你的!】
太天真,太好騙了。
宿遠西這一刻竟然有些痛恨自己的陰謀論,在被輕而易舉地相信後,她卻根本沒法鬆懈下來。
她眼眸一轉,看向期待的精神體。
“嗯...這樣的話,你就叫愛麗絲吧。”
在童話裡,愛麗絲因為誤入兔子洞而進入了神奇的地下世界。
宿遠西覺得自己成為了那隻帶著懷表的兔子。
歡迎你,來到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
當汙染因子降到50時,宿遠西第一時間打開了端腦,將信息發給了醫生。
掩去自己被精神體寄生後殺死了寄生種的事情,她將前因後果全部都說出來。
隨後,她又打開黑網,錯愕地才發現這隻s級寄生種不知不覺中竟然響徹了整個無憂之城。
不知是誰透露出來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在汙染之城深處出現了一名危險程度高達s級的寄生種,無數名獵人前往皆被殺掉。
這引起了相當大的恐慌。
但最新的消息又安撫了眾人。
——那隻寄生種,被殺死了。
這消息...傳得可真快。
當她們經由無憂之牆時,士兵看向他們的眼神帶著畏懼。
宿遠西從車內望過去,驚訝地發現檢查的士兵就是最開始檢查她出行的那位。
對方似乎也認出了她,被頭盔罩住的臉龐閃過一絲錯愕。
但是和那會兒打量的眼神不同,這次她帶著敬畏,檢查過後就放過她們了。
宿遠西發現這次的通道和以前的截然不同,更隱蔽,和往常的通道隔了一層電網。
“這是出重大任務的專屬通道,以後你等級高了,接到獵人協會專門派發的任務就會走這條。”
呈度扯了扯嘴角,翹著二郎腿調笑道:“怎麼不走上邊那個,還走地麵的也太沒有格調了吧?”
宮遠一板一眼地回複。
“上麵的屬於特殊通道,除非是極其機密的任務,否則不會走那裡。”
呈度嘟囔:“說反了吧?極其機密的任務走那裡不是更顯眼?”
宮遠不吭聲了,倒是被救的那位開始搭話。
“上麵那個通道隻有擁有一點權限才可以通過,據我所知,下城區能通過它的獵人也就隻有一位。”
這回,宿遠西也抬起了頭,眼神閃爍著問:“誰?”
對方也沒猶豫,直接全盤托出了。
“十年前的四星獵人,不過他已經死了。”
呈度扯了扯嘴角,補充:“我沒記錯的話,那也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通過那個天上通道。”
“是的,從那之後,那條天上通道就有另一個彆稱了,地獄道。”
宿遠西眨了眨眼睛。
在高牆上的通道卻被地麵上的人們稱為地獄路,實屬有些滑稽。
“所以說,非上城區的貴族們,還不如乖乖走地麵的。”
宿遠西微微睜大眼睛,她下意識地抬頭望過去,在沒有懸浮車輛通過的情況下,巨大巍峨的黑色鐵壁猶如靜佇的戰士,充滿著威嚴,如同人類的守護神。
“怎麼,你想試一試?”
耳邊傳來呈度的笑聲,帶著點沙啞。
宿遠西搖了搖頭。
“沒有,我隻是覺得很有趣。”
她在想,上城區的人每次通過這條通道時,望到下麵如同螞蟻堆聚的下城區群眾時會有什麼想法呢?
大概隻會覺得可笑,就像是蟲子一樣可憐又弱小。
她的視線徘徊過那些一般通道中麻木而冰冷的臉龐,在漫長的隊伍中,從未出現過歡聲笑語。
猶如一場無聲的禱告會。
宮遠沉聲開口。
\我在剛剛已經和獵人協會報告過了,過了通道,獵人協會派了人過來。\
呈度挑眉,語氣不善地說:“過來乾嘛?是來獎勵我們的,還是來檢視我們的?”
呈度著重在檢視而字咬了重音,眼神帶著玩味。
這的確說到點子上了。
這次獵人協會派出了五名三星獵人消滅寄生種,但一夜之後仍杳無音訊,協會察覺不對,再次組織人選前去消滅那隻寄生種。
好了,現在問題來了。
千辛萬苦之後,那隻寄生種終於死了。
但兩次組織去的獵人中,共十四名三星獵人,九名二星獵人,現在隻存活下一位三星一位二星。
這本來算是半喜半憂的事情。
但是重點來了,還另外存活了兩位不是協會派去的獵人,一名一星,一名二星,而在宮遠上傳的報告中,這兩名獵人還是殺死寄生種的主力軍。
這不就有意思了嗎?
宿遠西點了點光腦,上麵跳出了一個信息,是醫生的回複。
【沒事,我會處理的。】
宿遠西看了眼呈度,眨眼,暗示搞定了。
呈度身子往後一靠,整個人都懶散了起來。
“希望獵人協會搞快點,我還想著回去接手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