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宿遠西看著怔怔看著自己的呈度, 內心那沉甸甸的石頭掉得越來越深,讓她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指。
她知道這一切太不正常。
本來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卻死了。
寄生種被她殺了, 這個話說出來多半有些可笑。
呈度愣神好一會兒後,才動了身。
她用右手擦了擦身上的灰塵, 突然開口。
“你怎麼那麼熟練?”
宿遠西:“什麼?”
呈度翻了個白眼,說:“你該不會早就盯上我的位置吧?想要篡位?居然那麼熟悉狙擊槍?”
三連問差點把宿遠西問懵了。
不過, 這也讓她終於鬆了口氣。
剛剛她真的會害怕呈度一醒來就變傻了,或者是瘋了。
現在對方這活潑樣,反而讓她終於心裡踏實了。
宿遠西將槍支扔給對方,呈度眼疾手快地抓住,放在腿上順手就摸了一把, 吹了個口哨。
“擦得不錯, 以後這活不如交給你乾。”
宿遠西冷淡地說:“不行, 僅限這回, 開業大酬賓, 以後五百星幣一回。”
呈度立刻瞪大眼睛, 錯愕地控訴。
“你坑人啊?這都要五百星幣!?你知不知道街邊的小孩兒隻有5星幣!”
宿遠西吐槽:“對方還會順手還幫你換了個零件,是不?”
呈度翻白眼, “你還想換啊?一打開全空了。”
“這還不是因為你嫌棄500星幣太貴?”
“本來就貴!”
言語針鋒完, 呈度拍了拍胸膛, 長呼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咱們都還活著。”
“嗯,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傷口疼嗎?”
呈度聳肩, “還行,感謝止痛針,不然我已經疼得罵老鄭了, 就是...”
她幽幽地歎口氣,看了看自己的斷臂,一臉愁緒。
“我服了,最便宜的機械臂都要十萬星幣。”
星幣都被她花光了,任務又失敗了,她現在真是一無所有。
宿遠西手往後一撐,有些散漫地開口。
“沒事,到時候讓醫生給你打個友情價...不對,她應該給你免費做手術,畢竟這場任務的凶險程度太可怕了。”
呈度本來是煞有其事地點頭,一直聽到後邊,她反而睜大了眼睛。
她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雖然說不出哪裡變了,但她的確覺得自己的搭檔變了。
“你怎麼了?”
宿遠西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臂,摸了摸腹部已經被肉芽覆蓋一層的傷口,反問:“什麼怎麼了?我傷得可比你們輕多了。”
呈度毛骨悚然地看著對方。
草。
這誰?真的是她搭檔?
...等等。
呈度吞了吞口水,手指微微顫抖,一直猜想逐漸浮現在她心頭。
該不會,自己的搭檔,被汙染了吧...
最開始自己跟老鄭說過什麼來著?
看起來情緒穩定,到時候被汙染了,好歹會安安靜靜地蹲在角落裡,而不是發瘋地舉起刀砍人。
現在自己眼前的搭檔,就乖巧地坐在角落裡。
當這個猜測浮現心頭時,呈度卻久久不動了。
她本應該直接逃開,遠離對方。
即使,對方隻是“疑似”成為汙染種,總而言之,正常人都是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獵人守則上說什麼來著?...記不清楚。
她盯著宿遠西半會兒,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剛剛那對話多正常啊!一般的汙染種根本就做不到這種程度!
想罷,呈度自暴自棄地想,就算搭檔真的變成了這麼高級的汙染種,反正我的命也是她救的,無所謂了。
意識到呈度盯著自己,宿遠西掀起眼睫。
“乾嘛?”
呈度鄭重地說:“我在想你是不是被汙染了。”
宿遠西冷冷地瞥了眼她一眼。
“哎,看起來也不像,我像汙染種多一點。”
宿遠西懶得搭話。
呈度的呼吸聲沉重了一會兒後,原本有些難看的臉色逐漸恢複正常,她渾身放鬆,往牆上一靠,大大咧咧地笑了。
“可惜了,我們拚死拚活,任務還是失敗了,那隻寄生種——”
她忽然停住。
對了,那隻寄生種...呢?
她吞了吞口水,黑色的眼眸不動聲色地稍微一轉,掃過眼前的場景。
依舊躺著卻麵色正常的宮遠,還有旁邊躺著的兩位獵人,應該還活著。
在剛剛的戰鬥中已經塌成一片廢墟的景象看起來毫無異樣。
忽然,她的視線凝住了。
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躺在了前方五米處,那半截臉上的觸手全部消失,整個身體都變得十分乾癟,像是被什麼擠壓成紙片。
乍一看,讓人聯想起這隻寄生種曾經吸食過的屍體,可再仔細一瞧,對方的乾癟並非是血液全失的乾屍感,而是...就像是人類將膨脹的饅頭擠成薄薄一片,內部體積收緊縮壓。
呈度隻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要起來了。
她察覺到宿遠西在看著自己,對方冷淡卻輕柔的嗓音回響在耳畔。
“你在看什麼?”
呈度恍惚地回過神,“那隻寄生種是你殺的?”
宿遠西早就想過回答。
她淡定地開口:“不是我殺的。”
呈度挑起眉毛,嘖嘖稱奇:“想不到啊,你居然變得這麼厲害——嗯?不是你殺的?那是誰殺的?”
宿遠西搖頭。
“我也不知道,我昏死之後再醒來,它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聽到這,呈度皺起了眉頭。
她也不疑有他,畢竟這隻寄生種死去的模樣的確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人類能辦到的。
想不出來,呈度就懶得想了。
她定定地看著宿遠西的臉龐,那張還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龐讓她眼波微微一動,突然開口。
“遠西,用我的端腦吧。”
聽見對方喊自己的名字,宿遠西一愣。
她經常聽到彆人用其他名字稱呼自己,老大、X、伊爾、21號...卻基本沒聽過這個名字。
乍一聽,很陌生。
在她愣神的時候,呈度已經走了過來,艱難地解下後,用一隻手給宿遠西戴上端腦。
調好光學影像後,宿遠西的身影再次被覆蓋,化為二十歲的伊爾。
宿遠西低頭看了看端腦,又抬起頭看了看呈度,眨了眨眼睛。
“還有他們在,不要露餡了。”
說完後,呈度便伸了個懶腰,一不小心牽扯到傷口,哎喲了一聲,小聲抱怨:“靠,沒有右手真的好不方便,還是得回去弄個義肢。”
這時,宮遠昏昏沉沉地醒來。
“咳咳...”
他發出咳嗽聲,捂著胸膛艱難地起了身,一抬頭就發現對麵二人看著自己。
宮遠從眼前的景象種判斷出了現在的情況。
當他看到旁邊的獵人時,驀然鬆了口氣。
五人存活,沒有一點動靜。
那隻寄生種是走了...還是死了...?
他站了起來,踉蹌了兩步,走到了寄生種旁邊。
黑曜色的眼瞳倒映著乾癟的寄生種,眉眼間閃過一絲錯愕。
後邊傳來宿遠西的聲音。
“這樣的話,任務算是完成了嗎?”
宮遠揉了揉太陽穴,苦笑了一番。
“算。”
彆忘記了,獵人協會本來派發的任務就是消滅寄生種。
他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問了同一個問題。
“這隻寄生種是怎麼死的?”
宿遠西搖頭,“不知道。”
她用同樣的理由搪塞回去。
對方也是同樣的反應,錯愕中帶著疑惑,卻又逐漸釋然。
“這項任務,我會告訴獵人協會那邊是你們完成的,到時候任務點和賞金也會相應地發給你們。”
宿遠西立刻問:“多少?”
“二十萬星幣。”
不多,但能覆蓋機械手臂的費用。
宿遠西眨了眨眼睛,還未出聲,就被呈度打斷了話。
“這麼摳!?”
她們自個兒對接的任務都有三十萬星幣了,結果任務搞砸了,三十萬肯定也泡湯了,現在好了,任務拚死拚活才完成,到手的賞金居然還少了十萬!
那可是十萬啊!不是一千兩千!!
宮遠也這麼覺得。
說實話,這個任務的難度已經能躍升到四星了,s級寄生種分明已經飆升到ss級彆,按照任務標準,這一單至少要三百萬星幣起步。
他艱難地替獵人協會找補,絞儘腦汁。
“獵人協會特地下發的任務賞金並不多,但是功勳點是一般任務的好幾倍,通過這次任務,隻要再完成晉升任務,你們應該都能往上晉升一級。”
這話一出,就立刻收到了麵前二人的死亡視線。
就連那沒什麼波動的黑發女子眼裡都明晃晃寫著幾個大字:你也好意思說?
晉升一級算個啥?
宿遠西這幾個月堪稱勞模,本來就差做十幾個任務就可以升二星獵人。
至於呈度,她自覺實力還沒到三星那一層,不想去淌混水。
宮遠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閉嘴了。
這時,宿遠西突然起身。
“呈度,你的手臂...”
“嗨,沒事沒事,裝個機械臂酷多了,沒想到我有朝一日還嫩趕上潮流,嘖嘖嘖。”
說罷,她還特地瞥了眼宮遠。
宮遠沉默了兩秒,開口:“機械臂比人類手臂有用多了,很多精細的操作都可以用到,就像是先前的指紋識彆,還可以錄入彆人的指紋。”
宿遠西淡淡地回:“但現在也沒多少指紋識彆了。”
宮遠被宿遠西不軟不硬地懟了一回,又沉默了兩秒。
“...總而言之,也沒什麼不好的,如果有錢,還可以多加幾個功能,比如我的就可以舉起百來公斤的重量,在打開重壓門的時候特彆有用。”
也許是存活下來的慶幸,又或許是完成任務的興奮。
宮遠的話明顯比先前的多很多。
呈度咳了一聲,點頭:“感謝你的推銷。”
宿遠西盯著呈度的左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她當時一抬頭,對方的手臂就已經被咬斷了,但說不定...說不定沒被吃呢?
“呈度,你的手被它吃了嗎?還是說——”
呈度也愣住了。
她不確定地說:“我...也不知道。”
二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站起了身。
“我記得在二樓。”
“嗯,希望彆被那隻寄生種嚼爛了吞下去。”
“如果真這樣,我就隻能出錢買機械臂了。”
如果可以的話,呈度還是希望自己能裝上原有的手臂,即使機械手臂能和人體完全匹配,也不會出現一絲一毫的阻塞和滯後感,但那種人體與機械相結合的感覺依舊讓她有些抗拒。
擁有這種思想的也不在少數。
但像是宮遠那樣,將自己的肢體裝變位電子機械的也不在少數,他們暗地裡還會覺得不能接受的都是老古板了。
反正人還是人,人體那麼脆弱,一刀一槍說不定就沒了,可要是裝上了這玩意,就算十顆炮彈過來了說不定都能活著呢。
上了二樓,宿遠西和呈度彎腰尋找著。
翻找了好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呈度起身,敲了敲酸痛的背部,感歎:“多半是被吃了,算了算了。”
可她沒有聽見宿遠西的聲音。
一轉頭,就看見宿遠西還在搬角落塌落下來的石頭,鍥而不舍地尋找。
她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走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彆找啦,回去吧,現在快到中午了,得趕緊回去。”
宿遠西的手一頓,抬起頭。
黑色的眼眸乾淨而澄澈,猶如埋藏在地下的珍貴寶石。
“等我找完這個角落。”
呈度看著眼前幾乎碎石堆成山的角落,一時無言。
“那你得搬到什麼時候?”
宿遠西靈光一閃。
當她下樓找到宮遠的時候,對方還蹲在寄生種旁邊,若有所思著。
她的腳步很輕,但對方的聽覺很靈敏,轉頭看向她。
宮遠言簡意賅。
“有事?”
宿遠西:“嗯,有點事。”
不一會兒,她就拖著宮遠回來。
“你的機械臂派上用場了,把這些碎石頭搬走。”
宮遠:...?
他隻是短暫地錯愕了一會兒,很快就擼起袖子乾活了。
每個三星獵人都是從一星獵人做上來的,這樣的雜活粗活,他也乾過不少,也不缺這一回。
呈度目瞪口呆。
她悄悄地挪到宿遠西身旁,咬耳朵。
“你之前叫他乾活的時候,他不是露出了想殺人的表情嗎?現在怎麼就聽話了?”
宮遠目不斜視地說:“我能聽見。”
呈度嗤笑了一聲,就是說給你的,不然呢?
宿遠西很想說其實先前他不是不願意乾活,是你那句話挑釁到他了。
這時,她眯起了眼睛。
“等等,你搬一下右邊那塊。”
宮遠照做,將那塊巨石挪開。
呈度瞬間脫口而出一聲臥槽。
一隻手臂就出現在那塊巨石和牆角的縫隙中間,斷成了兩截,小拇指被砸得稀巴爛。
但手臂上的紋身昭示著它的主人公就是呈度。
“依照醫生的技術,隻要在兩天內趕回去就可以接回去。”
宿遠西搭腔:“不過小拇指可能得換一個了。”
呈度鬆口氣,“沒事沒事,最多就是換一個機械小拇指,一下就從十萬星幣降到五千星幣,我的錢包終於得救了。”
她若獲至寶地拿起手臂,咧開嘴,滿意地點了點頭。
“還是自己的手看得順眼,機械臂太千篇一律了!”
被冷不丁背刺的宮遠無言地看了她一眼。
三人一起回到了一樓。s
這時,其中名獵人也悠悠地醒來。
一人恍惚地睜開眼,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他正好看到那隻乾癟的寄生種,內心猛地一跳,曾經的噩夢再次襲來,仿佛手腿被扯斷的痛再次襲來。
他下意識地慘叫了一聲,嘴裡不斷地呢喃:“不要,不要,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那聲音淒慘無比,如雷貫耳。
宿遠西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景,出於本能,她下意識地抽出了劍。
但呈度和宮遠的反應比她快多了,他們立刻皺起眉頭,意識到對方可能被汙染了。
呈度立刻拉著宿遠西遠離。
宮遠則扛起另一個還沒醒來的獵人,跟著她們一起後退。
在和寄生種正麵對決時,精神力極其容易被對方影響。
那位存活下來的獵人左腿右手都被咬斷了,左手就像是抽筋了一樣不斷顫抖,手指在空中到處擺晃,一時像抓住了什麼,一時又像是被電流刺激到了一樣。
他在原地重重地呼吸了幾聲,就像溺水一樣,胸膛拚命上下浮動,眼睛瞪大猶如銅鈴。
隨後,他猛然將自己的左手塞進口裡,像是要把它吃進去一樣,不斷地塞,同時發出了乾嘔的聲音。
緊接著,空蕩的室內響起極其瘮人的響聲。
他的牙齒深深嵌入手掌,血液從嘴邊流下,卻一點也不覺得疼痛,沒過幾秒,整隻手都變得血肉模糊。
他竟然在吃自己的肉,就像是被那隻寄生種附體一樣,一點也不覺得疼痛。
宿遠西深呼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這場景比那隻寄生種吃人還要更恐怖嚇人。
這就是...汙染種?
明明他的外表與人類無異,可這異常的行為卻讓人毛骨悚然。
——“汙染種跟寄生種,本來就是脫離了人類範疇。”
這句話,從未如此深刻而生動地展現在她眼前。
第一次遇上的寄生種,是殺人如麻、能夠靠食用人肉進化的s級觸手寄生種。
第一次遇上的汙染種,是剛剛救回來的,來援助她們的獵人。
這樣的對比,反而更加地殘酷。
嘎吱嘎吱...
那人用不尖銳的牙齒磨破自己的皮膚,舌頭舔舐著血液,牙齒直接撕開血肉,吞進胃裡。
他根本沒有在意旁人的存在,恨不得現在就把自己完全吃掉。
宿遠西眼瞳倒映著這名獵人,緩緩地,抽出了光劍。
宮遠按住了她的手。
低沉的嗓音帶著複雜的情緒掠過她的耳畔。
“我來。”
宿遠西微微一愣。
呈度拍了拍她的手臂,無聲地看了看宮遠。
對方恍若無聞,徑直走向了那個已經被精神汙染的汙染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