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蘭蘭和劉保國回到劉家溝的時候,恰逢年二十八。
劉家溝一帶有年二八洗邋遢的風俗,也就是說在這一天,大家都會打掃衛生,把家裡裡外外打掃乾淨。然而他們才到村門口,就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小賣部門前那塊原本寬敞平坦乾淨的空地,如今是荒草萋萋,垃圾成堆。
如果不是看到小賣部大門還開著,魏蘭蘭真會以為這裡已經荒廢掉了。
咋回事?婆婆和大嫂雖然計較了些,但也是勤快的人,怎麼會門前空地都不打掃一下?還是臨近過年。
兩人放慢腳步,朝小賣部走去。
小賣部內,魏蘭芳拿著雞毛掃在清理貨架上的塵,順便清點著那少的可憐的物品。
魏蘭蘭眨了眨眼,不敢相信這是她交出去的小賣部。那會因為察覺到大嫂和婆婆打小賣部的主意,她故意沒有補太多貨,但好歹貨架上的商品種類不少,每樣也有三分之一。看上去還是滿滿當當的。
這會,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小賣部,還以為是誰家堆放雜物的地方。
劉保國看著一片荒涼感的小賣部,一時之間也是百感交集。
當時一家人有怨氣歸有怨氣,還是很團結的,齊心協力把小賣部建了起來。
怎麼不過半年,就這樣了呢。
魏蘭芳終於察覺到有人,轉過身,看到小兒子和小兒媳婦,那拿在手中的雞毛掃,哐一聲掉了下去……
還好她很快反應過來,忙蹲下身撿起雞毛掃,故作淡定說了句:“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劉保國和魏蘭蘭其實十多天前就已經回到縣城,但因為難得能回來親自調查學位被頂替的事,便一直住在趙家。
前兩天他們終於整理完一些相關證據,和舉報材料一起寄到市裡和省裡的教育局。處理完這件大事,兩人又在縣城玩了兩天,拖到今天才回家。
但他們自然不會和巍蘭芳這麼說了,隻說有事耽擱了。
魏蘭芳哦了聲,目光落在他們背著的旅行包上。
看上去,貌似裝的東西並不是很多……她的熱情瞬間淡了不少,但還是麵露笑容,張羅他們坐下歇息,關心過問了幾句他們在北京的生活。
十天前隔壁魏家村的魏紅杏回來了,他們想著保國他們應該也快了。那幾天家裡每個人都有點雀躍。說也是奇怪,
保國夫妻不在家這大半年,全家人也不見得有多想。隻是想到他們快要回來了,也許能帶點北京特產什麼的,竟也讓人有些期待。
然一天天過去,他們還沒回來,全家都以為劉保國夫妻不回來了,黯然接受了這個事實。誰知他們今天竟突然回來了。所以魏蘭芳看到他們,才會愕然到雞毛掃都掉了。
魏蘭芳覺得奇怪,沒回來之前明明還挺盼著他們回來的。怎麼現在看到他們,好像也就這樣,並沒有太歡喜。不過還是高興的,哪家人過年不喜歡團圓呢。
劉保國回答著母親的問話,其實很官方客套。無非就是挺近的那些說辭。
說了幾句,兩人聊到保國剛到北京時寄給家裡的信。
魏蘭芳解釋:“我和你爸不認識幾個字,你哥和嫂子又不會寫信,這才沒給你回信。”
其實主要原因是那段日子太鬨心。收到劉保國的信,聽到他說自己和蘭蘭在北京一切都好,就更加沒心情了。
魏蘭蘭看著空蕩蕩的小賣部,忍不住問:“媽,快過年了,怎麼不進多點貨?”
魏蘭芳嘴哆嗦了幾下,最終還是拉不下麵子,不願意讓小兒媳婦看衰自己,嘴硬說道:“不就是快過年了,東西都賣的差不多了。”
“哦……”魏蘭蘭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她信才怪呢。但婆婆好麵子,她也沒必要非得揭穿。他們回來不過住兩天,很快就要會北京。年底,老板給她發了一千多塊錢獎金,現在的魏蘭蘭,充滿了乾勁。
在小賣部聊了一會,劉保國和魏蘭蘭起身準備回家。
魏蘭芳覺得小賣部一天沒幾個人來買東西,守著也沒意思,便也跟著起身,鎖上門,和他們一起走。
走在路上,她還裝作不經意問了下他們的袋子重不重。
單手輕鬆拎起旅行袋的劉保國笑了笑:“不重,就是幾件衣服。”
心中猜測得到驗證,魏蘭芳臉上的笑容差點繃不住。但依然在心裡倔強告訴自己,就算帶的東西不多,多少總該會帶一點吧。
回到家,三人還沒進門就聽到嬰兒哭啼聲,以及宋雁荷罵劉保業的聲音。
魏蘭芳臉上那點笑容是徹底散去了,砰一聲推開門,冷著臉對宋雁荷訓斥道:“整日就知道罵自己男人。整個劉家溝,沒有比你更囂張的了。你這樣的兒媳婦我真的沒辦法教,剛好,快過年了,不如讓親家母過來把你接回家,好好教育一下。”
宋雁荷聽到婆婆想讓自己回娘家,眼紅紅閉了嘴。
其實剛才她也不是故意要罵人的,這一切都是劉保業的錯。
孩子餓的嗷嗷叫,她讓劉保業熬點米湯,結果卻是連這點事都乾不好。孩子沒得吃就一直哭,哭到她都心煩了,這才衝出來說了他幾句。
宋雁荷心裡真是太委屈了,這明明就不是她的錯。
爭吵聲停下來後,劉保國也魏蘭蘭也走了進來,臉色尷尬和兄嫂打招呼。
半年多沒見,大哥大嫂老了好多。
宋雁荷看著他們,一臉不敢相信。今天都年二十八了,還以為不會回來了,沒想到竟然趕在過年前回來了。想到今年過年婆婆什麼都沒準備,就連肉都沒蠟兩塊,宋雁荷就有點幸災樂禍。
也好,讓在小叔子夫妻看看家裡現在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魏蘭蘭看到宋雁荷懷裡抱著那個豆丁大的孩子,可能是哭太久,聲音都啞了,也很虛弱,讓人聽了好心疼。
她不忍心,小聲提醒:“孩子哭的那麼厲害,是不是餓了?”
這還是宋雁荷剩下女兒以來,第一次有人關心自己孩子,眼眶一下子紅了,哽咽說道:“可不是麼,我奶水不足,孩子餓了,想讓孩子她爸煮點米湯,結果半天都沒煮好,我急了才和他起了爭執。”
劉保業看到弟弟兩夫妻回來,一直處於呆滯狀態,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半年多沒見,他這個弟弟好像變得更加耀眼了。真好啊,也真讓他這個做大哥的自卑。
他一直沒開口說話,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會聽到媳婦提到自己,紅著臉解釋:“我也不是不願意,隻是沒一個沒留神,米湯變成粥了。”
“一個不留神?你女兒餓得嗷嗷哭,你這個做父親的還能不留神。”宋雁荷鏗鏘有力指責。
聽到女兒二字,魏蘭蘭立刻同情了。可憐的孩子,投胎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怕是要受苦了。也有些明白為什麼大嫂生個孩子這麼憔悴,大哥也一副精神不振。大嫂可能是自己都覺得生了女兒,腰杆子挺不起來吧。大哥可能看到生了女兒,很失望。
可以想象,公公婆婆看到大嫂生了女兒,肯定不把她們母女放在心上。
家人這樣的態度,大嫂肯定更加焦慮。天啊,產後本來就容易抑鬱,她還能提起勁和大哥吵架,已經相當不錯了。
魏蘭蘭輕輕歎了口氣,雖然不覺得宋雁荷怎樣,但這次卻是站她這邊。
男人總覺得生孩子養孩子教孩子是女人的事,太不應該了。孩子都兩個多月了,連米湯都還不會煮,可見平日裡肯定是個甩手父親。
想到這裡,魏蘭蘭忍不住嘖了聲,如果保國是這樣,她肯定過不下去。
婆婆魏蘭芳卻是無論何時都站大兒子,見大兒子被大兒媳婦訓的還口的勇氣都沒,一臉不高興:“保業不會,你這個做人母親的,不會把孩子交給保業顧著,自己來煮嗎?”
宋雁荷大叫冤枉:“我何嘗不願意,但我一放下孩子,她就哭鬨得更厲害。”
有時候她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生了個哭包。十裡八鄉的,就沒見過比她女兒更能哭的。
魏蘭芳才不信宋雁荷這說辭,她又不是沒生過孩子。
“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矯情,當年我還背著孩子下地乾活呢。”
“媽,孩子三個月不到,能背嗎?”宋雁荷太委屈了,眼淚直接流了下來。
魏蘭芳:……
還真是被這話駁到了,她甩了甩衣袖,親自進廚房給孩子煮米湯。
宋雁荷擦了擦眼淚,低聲哄著哭了許久的女兒。
回家看到這樣的場麵,劉保國和魏蘭蘭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劉保國手裡還拎著行禮,和兄嫂尬聊了幾句後,兩人就進了房間。
關上門後,魏蘭蘭拉開旅行袋拉鏈,拿出裡麵放著兩袋奶粉,兩包大白兔奶糖。這是他們在縣城逛百貨公司的時候時候買的。
奶粉就是買給大哥小孩的。她推算著宋雁荷應該生了,雖然她對自己和保國不怎麼樣,但孩子怎麼說都喊保國一聲叔叔,買兩包奶粉應該的,何況現在他們兜裡又不缺錢。回來看到這情景,她真慶幸當時自己買了。
大白兔奶糖算是帶給家人的禮物,這東西想買還真不容易呢,是因為趙子涵的緣故才買到的。
她把奶粉拿出來,準備拿給宋雁荷。屋外孩子的哭聲太讓人難受了。
宋雁荷還在哄著孩子,等著婆婆熬米湯,看到魏蘭蘭突然遞過來兩包奶粉,整個人都呆住了,眼淚控製不住碩碩往下掉。
她生下孩子後,除了娘家人送過一包白糖,還真沒什麼人給她們買過東西。沒想到這個一向不受自己待見的弟妹,竟然一出手就是奶粉,還是兩包。
宋雁荷邊哭邊道謝,心中百感交集。
魏蘭蘭受不住她哭,勸她趕緊泡給孩子喝。
宋雁荷連誒了幾聲,拿著奶粉抱著孩子回了房間。
沒多久,孩子的哭聲總算停止了,魏蘭蘭也跟著鬆了口氣。
過了不知道多久,劉星火回來了,可能是聽到劉保國回來的消息。劉保國隻得又出去。
父子三人坐在客廳,喝茶聊天,麵上看去,倒也挺其樂融融的。
魏蘭芳熬好了米湯端到大媳婦房間,卻發現她在用碗泡著什麼東西喂孩子喝,問:“在喂孩子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