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儉的千手族長室內用來照明的燈是搖曳的一點燭火,明明滅滅,照的千手柱間的眼神晦暗不明,陰影打在他的眉峰和顴骨,使得他的表情也隱藏在若隱若現的微光中,看不真切。
我唯一能夠直接獲得信息的就隻有他的聲音和話語。
這讓我沒由來地有些不安。
……可能來的不是時候。
我隱隱約約意識到有些不妥,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來都來了。
即便頭皮發麻,脊背發毛,覺得這個時候的千手柱間和以往我見過的任何一麵都不同,但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
“我今天想起來有件事,一直沒問過你,”我將落在木板上的刀貼到懷裡,抱住,隨時可以回歸本體的安全感讓我說話有了一絲底氣,“你曾說,宇智波斑否定了它,宇智波泉奈嘲笑它,千手扉間肯定祂卻不是全盤接受它……”
我仰起臉,看向大半張臉隱藏在暗處的千手柱間,問道:“它……你的理想,我一直沒問過你。”
雖然我自己執行力差,但我也明白——知道和說出口是不一樣的,同樣的,行動也是如此。
老爹聊到我誕生的時候,曾經和謎語人一樣和我說過: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氣,或者很多愛,才能相信人的行動是有價值的,相信生命勝過死亡。*
曾經的我一知半解,卻在他的要求下將這些話語記住,而現在的我回顧曾經的謎底,終於可以讀懂它們了。
作為一個掌控了毀天滅地之能的,倍受愛戴的族長,千手柱間必然不缺力量和傲氣,愛也是。
所以他比誰都要堅定……也比誰都要孤獨。
我成為不了像他一樣的人,但我既然自詡他的同道,至少,不應該連他的信仰都沒聽他親口說過。
這是不應該的。
——以上,全部為我在心裡轉過的想法,要說……我是說不出口的。
千手柱間搭在矮桌上的手指動了動:“如果是這個的話,不需要這麼急吧?”
“嗯,我也覺得。”我嚴肅著臉點頭,表示認可,“但是……難過如果隔夜了,那不就更難過了嗎?”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如果現在我不趁熱打鐵來,等第二天說不準就退縮了。
“我可是很鄭重地、一刻也沒有耽擱地過來了——反正我覺得我應該過來,”我用力抱住刀鞘,眼睛睜大:“這個理由可以嗎?”
千手柱間抬起手捂住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你——你知不知道……”
他的後半句話被碾碎在森冷的犬牙間,囫圇吞下。
屬於我此前未觸碰過的,這次隱約揭露的另一麵似乎也隨著這一次的吞咽,再次蟄伏。
不等我奇怪地追問“知道什麼?”,千手柱間的手臂一個支撐,整個上半身往我的方向大幅傾斜,語氣是我熟悉的挫敗和無可奈何:“算我認輸,你說服我了。”
總算回到了我熟悉的領域,我眉毛一揚:“那——”
“隻是在那之前——”他飛快打斷我未出口的話,一隻手離開了一直支撐著的木板,向我的方向伸出……探過我的耳旁,從我的後上方拉過一個什麼東西——聽聲音判斷或許是某種布料,隨後手腕微動,手掌一翻一振。
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肩頭。
“走吧,去外邊,”在我沒回過神前,千手柱間三兩下將我裹了嚴嚴實實,“帶你去一個地方。”
被反客為主……雖然我本來就是客,我是說,主動權從手中滑走的我被不容許反抗地包成了一個球。
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時候的千手柱間嘴上說著妥協,實際上較之以往仍舊要更難交流,我特彆有求生欲地閉住了嘴巴。
……有什麼事情,不能在暖烘烘的室內說,非要出去外麵呢?雖然隻是入冬,但是夜晚也好冷的。
我再次把臉往外套裡縮了縮。
“去外麵更安全,”他領著我大大方方地拉開了門,角落裡探頭探腦的影子齊刷刷地縮了回去,他磨了磨牙,捏住的拳頭提起放下幾個來回後,他沒好氣地回頭低聲訓斥:“天黑以後,女孩子不要往成年男性屋裡跑,知道麼?”
我默默地在心裡把這句話又過了一遍,總算反應過來,聽懂了:“哦、哦……”
也……沒關係吧?
誰會對一把刀下手啊?又不是老爹。
實在不行我原地變刀嘛。
“哦是什麼反應——你倒是給我害怕一下啊?給我拿出你麵對扉間的那種沒有理由的警惕和戒備,聽好,我隻會提醒你這一次——彆在這方麵對我太信任,”他頭痛地揉了揉眉心,“不行,得找個時間讓桃華和你普及一下常識。”
“因為我比較特殊?”我轉動腦袋,把口鼻從過長的衣領中蹭出,語焉不詳道,“我是混血嘛。”
“特殊?你指的是你的退路,還是指對我的理解?可不要太想當然了,桃,”千手柱間瞥了一眼又被我背回再背上的刀,不帶一絲意味地笑了,“忍者不光靠實力出名,還有陰謀和手段,如果我真想留下你,方法……”
他特意頓了頓,甚至還拉開了一點距離,偏開了頭避開了和我的對視:“你不會想知道的。”
然而我的心還是猛地跳了一下。
轉瞬之間就被拉到了峰值還遲遲不落的危機感提醒我,這不是一時的錯覺,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被猛獸盯上的被狩獵感包圍了我的感知,我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先動了起來,在我回過神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貼到了牆上。
我嘗試地張了張嘴,發現出聲也很困難,隻能帶著茫茫然又有些驚懼的目光望著站在門口的千手柱間。
夜的深色讓背光站在門口的他更加高大,原本體貼擋風的立姿,更是將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甚至於為了防寒而包裹著他的外套,現在呼吸間都是他的氣味。
我終於有些慌了。
這個發展不對啊?我不是來送溫暖的嗎?有哪裡出錯了嗎?怎麼回事啊?而且現在最主要的是——
——怎怎怎怎麼麼麼麼辦辦啊!
“現在知道躲了?”千手柱間叩了叩開著的門,指骨與木質門板的敲擊聲介於清脆和沉悶之間,很好地緩解了緊張的氣氛,隨後,隻見他側了側身,冷風隨之從外麵灌進,“非得我做到這一步才知道怕,你也真是……好了,我嚇你的,不會真的把你怎麼樣……彆怕。”
……嚇我的?
冷風灌進我因為動作幅度大而外露的脖子,順著衣服縫隙吹了我個透心涼,我一個激靈,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嗚。”
憋住,絕對不能承認自己剛剛差點被嚇哭了!
“也,還好,就……就是嚇了一跳。”我貼著牆小幅度地往外挪,倔強地維持著其實已經發軟的雙下肢,“你你你你……”
——糟糕了……太緊張沒緩過來直接結巴了!
我一急,本來就輕而促的呼吸頓時錯亂,餘光又瞥見他抬腳似乎要進門,就更加地慌亂,一時間就在窒息和岔氣的邊緣來回蹦極。
我深感十分丟臉,這下淚花真的要冒出來了。
千手柱間立刻停住了腳步。
“不怕不怕,我先不過去,來,深吸氣——呼——”他放輕了聲音,耐心地引導我,“好的,真棒,再來一次……”
誰怕了,明明隻是緊張岔氣了——一邊在心裡忿忿否認,我一邊順著他的引導,吸……呼……吸……呼……
呼。
我的呼吸漸漸平緩,總算沒有之前反應那麼大了。
“怎麼樣?”在我進行呼吸調節的時候,嘴上說著不過來的千手柱間不知道何時已經進門,現在半蹲在距離我幾步遠的距離,“現在好點了?”
“……”我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看起來是好點了,”千手柱間似乎是鬆了口氣,接著調整了下姿勢,變成了一個單膝觸地,能隨時起身的姿勢,重心和整體視線的放低,將對我造成的視覺壓迫減到最小,沒有再貿然靠近,“而且還記仇了?”
前車之鑒,不想再次開口岔氣的我打定主意要做鋸嘴葫蘆沉默到底,繼續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好吧,真的記仇了,”他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動作讓他身上的攻擊性再次鈍化,“抱歉,我擅自做了過火的事情嚇到你了。”
“……”
“那,”他做了一個思考的表情,試探道,“我找人先送你回去?今天先不出門,下次再說?”
——嗯?
等等?
“不行,”想起正事的我眉頭立刻皺起,蛄蛹蛄蛹地從一團的包裹中探出手,“……要去。”
發現剛剛出聲有些顫,我頓時噤聲,抿嘴小聲地清了清嗓子,偏頭眨眼把眼角的淚花飛快地眨掉,扭回頭再次:“我要去!”
千手柱間準備後退的動作被我鏗鏘有力的話攔住了。
他的表情有些意外,向我確認道:“你確定嗎,桃桃?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在懸崖之上的高處,最近最方便的通道是順著峭壁垂直而上,晚上隻能由我帶你上去。”
“嗯,要去。”我第三次重複,把伸出來的手抬高,“帶我。”
並不是相信了千手柱間的解釋,也並不是我大度地表示剛剛的事一筆勾銷了——我雖然不太懂人心,情商低於平均水平,一些話隻能聽個表層意思,但我也清楚……他展現出來的就是真實。哪怕他下一秒就收斂否認了,我也能察覺到,那也隻是這個人將自己無害化的一種方式……或者打個比方,一名頂尖狩獵者在非狩獵狀態下的無害擬態?
至於以前沒有見過,應該是他有意識地控製了這一份恐怖,沒有展現在我麵前而已。
這很正常,就好比我也知道老爹也有另一麵,那個冷酷的,視生命如草芥的刺殺者,以及不擇手段的任務至上之人。
隻是道理都懂,該嚇一跳還是會嚇一跳。
更彆說,他給我的感覺還和老爹不一樣,感覺是另一種程度的危險……
唔,可能我真的需要去找桃華姐姐了解一下“常識”了,這個先記下。
言歸正傳。
我之所以這麼堅持,哪怕已經觸碰到、接觸到讓我察覺到的危險還不躲開,一反常態地執拗,隻是因為,接下來的話,比那些都要重要而已。
一個對的理想不容許任何輕視,既然千手柱間願意分享,我便洗耳恭聽。
這份聆聽已經遲到了太久。
無論他需要與否,屬於聆聽者肯定與認可,鼓勵與信任——我也……遲到了太久太久了。
……當然,該記仇的還是要記仇。
就算是為我好也要記!
反正我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哼!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愧疚,之後的千手柱間變得特彆好說話。
在問我“要背還是要抱”,哪怕我選了難度係數更高的“要抱”,他也沒有猶豫地應下了。
然後就穩穩地帶著我跑上了懸崖頂。
氣都不喘一下。
……可惡失算了,低估了這人的體力和臂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