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少年慘白的臉龐,良久之後,驀地伏在被子上,小聲哭泣起來。
思緒漸漸回籠,身體也開始恢複知覺,在那一刻,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在書中的莫齊軒,是何等驕傲囂張,又是何等強大狂妄。他應該坐擁錢權,小弟無數,攫取他所能攫取的一切,卻唯獨不該躺在病床上,生死難料。
她想起在麵對黑衣人時,那種總是差一點的絕望。如果當初少看兩份畫本,少睡兩次覺,多抽出些時間來練習劍術,結局是否就不會這樣?
長久以來,她都無法麵對上一世的自己,也無法麵對這一世的身份。她逃避現在的生活,卻又麻木地順從劇情。
她期待著莫齊軒變強來解放自己,又懼怕他變強後忘恩負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
她用枷鎖把自己層層束縛住,不肯麵對現實。可是她錯了,真的錯了。
在靜默之中,她將身子緩緩低下,臉頰貼到少年的胸口,輕聲說:“莫齊軒,我後悔了,你快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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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館內,風聲蕭蕭,原本盛放的海棠卻逐漸凋零,無法再隨風而舞。
莫子書提著食盒輕推開門,踏入室內。
薑翎正靠在床畔,安靜地凝視著床上的少年。
莫齊軒還在沉睡,他已經睡了十天,卻還沒有清醒的跡象。而這十天,薑翎就一直待在這裡,不分晝夜照看著他,整個人肉眼可見憔悴下來。
莫子書輕歎一聲,轉身找到大老虎,開始給它喂飯。
薑翎一動不動,碧綠的眼珠失去生機,空洞地盯著前方,乾澀道:“麻煩你了,子書。”
“沒什麼。”莫子書回頭看向她的背影,“嫂子,你……注意身體。”
“嗯。”薑翎低低地應下。
話雖如此,可她依舊沒有動作,莫子書不好再勸,隻能摸著大老虎的毛發,默默祈禱莫齊軒趕快好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轉眼又是幾天。
薑翎趴在床邊的被褥上,困頓不堪地慢慢睡去。
忽然之間,手下的被子傳來輕微的顫動,她立刻驚醒,轉頭去看莫齊軒的神情。
隻見他睫毛顫抖,眼珠轉動,雙眉緊蹙似乎十分痛苦,一副要醒來的樣子。
她頓時手足無措,迅速把散亂的發絲彆到耳後,然後將所有能用到的靈丹妙藥都一股腦擺到一旁的桌子上。
再回頭時,莫齊軒已茫然地睜開雙眸,嘶啞的嗓音費力喊出她的名字:“阿翎……?”
“是我。”薑翎跪坐到床畔,黯淡的眼睛瞬間亮起光芒,“你現在怎麼樣?”
“我……”莫齊軒動了動身體,撕裂般的痛苦便頃刻自腹部開始蔓延,連話都說不出來。
“彆亂動。”薑翎心疼地按住他,紅著眼眶說,“你傷得很重,先好好休息。”
莫齊軒輕微地點了下頭,緩緩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薑翎一時啞然,竟不知從何說起。
莫齊軒看著她,輕聲說:“我的靈根,是不是……”
“不是!”薑翎聲調急促,語無倫次,“你的靈根還在,隻是、隻是……”
“隻是被廢去大半,無法跟從前一樣?”莫齊軒問。
“……嗯。”薑翎低著頭,強忍淚水,“那天我趕回去後,你已經昏倒了,我把你送到岑不修府上,他說,你的靈根隻能發揮不到原本三成的作用。”
她本以為莫齊軒會為此憤怒或是消沉,也會因此而埋怨她。
可是都沒有,他僅僅是麵色淡然地說了句:“夠了。”
薑翎猛地抬頭,怔怔地看著他:“什麼夠了?”
“三成,夠了。”莫齊軒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彆難過了,阿翎。”
原本竭力維持的平靜瞬間被打破,薑翎的頭埋得很低,低得不敢再看他一眼,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墜下,哽咽的哭聲隨之響起。
“對不起,莫齊軒,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置氣,不該不相信你……”
莫齊軒努力地抬起手,試圖撫摸她的頭頂,僅剩的力氣卻隻夠纏住她一縷垂下的發絲。
餘光一瞥,便看到那被淚水泅濕的被褥,他放柔了語氣,低聲安慰:“阿翎,這不是你的錯。況且恢複混沌靈根的配方,本就是你所贈予,你從來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
薑翎一個勁地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如果沒有我,你可以憑借混沌靈根成為萬象神宗的首席弟子,可以一騎絕塵碾壓同輩修士,可以擁有你所想要的一切東西。
“是我毀了你……”她痛苦地呢喃。
莫齊軒輕歎口氣,說:“阿翎,你看著我。”
薑翎哭聲一噎,慢吞吞地從被子上抬起頭,通紅的雙眼含淚望向他。
莫齊軒被她一瞧,幾乎有點想笑,隻好無奈地用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淚滴。
“我再說一遍,你什麼都沒做錯,明白嗎?”
薑翎聽得心頭一酸,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可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對不起莫齊軒,我不該和你吵架,不該那麼任性……”
“你沒有任性,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是我惹你生氣,也是我想要哄你開心,我們都沒有錯,真正可惡的隻有那些傷害我們的家夥。如果我因為他們的卑劣和殘忍,就把這份傷害怪罪到你身上,那不僅是對你的不公,也是對我的羞辱。”
“是……”薑翎怔怔地答應。
“我們會找到幕後主使,也會成功報仇。就算沒有混沌靈根,我一樣可以變強,所以彆難過了,好嗎?”莫齊軒說。
“……嗯,我不難過。”薑翎擦汗淚水,努力擠出微笑,“你好好養傷,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好。”莫齊軒微笑道,“我餓了,去給我拿點吃的吧。”
“我馬上去!”
薑翎一聽便立刻起身,幾乎是跑著離開房間。
而床榻上,莫齊軒原本的笑容漸漸落下,恢複麵無表情的樣子。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頂,幽深的黑眸彌漫著陰森而冰冷的鬱氣。
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牽動著傷口再次作痛,但他全然不顧,任由鮮血染濕紗布,在疼痛中感受心頭暴虐的怒意。
又是……這樣。
“沒用的廢物。”
安靜的房間,恍然響起少年輕聲的呢喃,被風一吹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