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翎一把抓住他,急切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顫抖著蠕動嘴唇,好不容易才吐出兩個字:“閻羅……”
他又哭又笑,猛然吐出鮮血,仰麵倒地,喃喃地說:“閻羅來蒼焰教索命了!”
薑翎蹲下探向他脈搏,發現竟已咽氣,隻好連忙起身跑向不遠處的房子。
她的心裡隱隱有了猜想,而這猜想在她踏入大門的一刻,瞬間得到驗證。
遍地都是屍體,血水彙流成河,甚至連暴雨都無法衝刷乾淨,難言的氣息充斥了整座府邸。
她可以清楚地辨認出,殺死這些人的,正是莫齊軒的劍法。
沿著屍骨累積的道路一步步走去,觸目驚心的慘狀,令早已習慣修真界生活的她也無法繼續直視,隻好儘快向前行進。
因為位置偏僻,規模不大,這裡的分舵大多是煉氣和築基期的修士,如今已儘數慘死在府內。而剩下的金丹期教眾,同樣被人一劍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薑翎走到大堂之時,莫齊軒正站在台階上,和一名元嬰期的修士對峙。
說是元嬰期其實並不準確,因為此人周身藤蔓纏繞,散發著濃重的黑氣,顯然是位天魔族。按照他們的修為劃分,應該叫化元境才對。
聽到動靜,莫齊軒第一時間回頭,鋒銳的目光有一刹的錯愕:“阿翎?你怎麼在這?”
薑翎顧不得這些,連忙喊道:“小心!”
“轟——”
粗壯的藤蔓迸發襲來,半空的男人眯起鷹眸,殺意凜然。
莫齊軒抬手擋下,但他所用的,不是劍,而是一把禪杖。
這就是高澹借給他的法器,也是他能一路殺到這裡的最大助力。禪杖被高澹注入了靈力,每當需要時,就可以轉化為強大的一擊,足以殺死任何元嬰期以下的修士。
兩個人迅速扭打在一起,薑翎看準時機,同樣加入戰鬥,幫他抵擋對方的攻擊。
他們相伴多年,默契非一般人能比,合體之後更是威力大增,輔之以高澹的法器,不久便扭轉了局勢,牢牢占據上風。
劍風橫掃驟雨,瓦片寸寸崩裂,狂亂的攻擊,頓時令整座府邸化為廢墟。
鮮豔的火光,非但沒有受雨勢影響,反而愈燒愈烈,將男人包圍至窮途末路。
莫齊軒看準時機,舉臂揮劍,排山倒海似的靈力傾瀉而出,淩厲的劍氣豎劈而下,把對麵之人狠狠掀翻在地。
剖開大口的胸膛汨汨流出鮮血,男人的手指無力顫抖,口裡默念著什麼。薑翎和莫齊軒收劍落地,警惕地盯著他。
黑色的火焰倏然亮起,他們鬆了口氣,然而下一刻,幾十根藤蔓拔地而起,每一根都足有成人手臂那麼粗!
它們瘋狂亂舞,不顧一切朝著兩人襲來,刀槍不入長滿尖刺,薑翎奮力砍殺,也才好不容易斬斷兩根。
藤蔓越收越緊,幾乎將他們包圍起來,硬刺不斷劃破衣裳,留下一道道血痕。
“阿翎。”莫齊軒突然出聲。
薑翎轉頭,隻見他一手揮舞禪杖,硬是從銅牆鐵壁般的藤蔓中打出一個缺口。她尚未來得及反應,忽覺一股推力猛地湧來,將她整個人震飛出去!
她瞳孔驟縮,在注意到莫齊軒整條小腿已被纏住時,更是慌忙大喊:“莫齊軒!”
缺口漸漸閉合,少年的容顏被暴雨模糊,像一副褪色的畫像。
薑翎砰然落地,抬頭的刹那,幾乎立刻就下定決心,猛地朝前飛去。
她不要……
不要再像從前一樣。
她不想看到莫齊軒受傷!
在缺口重新閉合的前一刻,她奮不顧身穿過重重尖刺,擁抱住少年冰涼的身體。
莫齊軒的身子被她撞得一晃,沒有波瀾的黑眸瞬間泛起漣漪:“我不是讓你走嗎?!”
“不走了。”薑翎呢喃地說,“我陪你一起疼。”
猛烈的火光,頃刻如火山爆發,洶湧地朝外橫衝直撞,將牢籠似的藤蔓燒得退後不少。
可過度耗費靈力,帶來的卻是玉府的衰竭,金丹劇烈震顫,薑翎的臉色越加蒼白,冷汗在雨水中無法辨認。
她渾身火熱,卻又冷得發抖,莫齊軒攙扶住她的胳膊,一麵揮劍試圖擊退狂亂的藤蔓,一麵目不轉睛尋找著破綻。
數不儘的尖刺劃過肌膚,每一寸痛楚都是如此清晰。
他來到這裡就沒想過全身而退,雖然藤蔓之陣難以對付,但其主已死,剩下的靈力根本撐不了多久,隻要捱過這陣疼,就足以走出這裡。
但他不想讓薑翎疼。
她明明那麼怕疼,怎麼能留在這種地方?
雨越下越大,風聲好似怒吼,莫齊軒握劍的胳膊漸漸麻木,馬上要舉不起來。
在恍惚之間,他又想起孟蕉的話。
“仇恨不足以成為你的道,你要去尋找一樣比恨更強大的東西。到那時,才是你劍心真正大成之際。”
比恨更強大的東西……
餘光掃過少女濕透的鬢發和慘白的臉龐,心底仿佛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黑色的霧氣在體內叫囂,這份並不完善的鴻蒙劍心,掙紮著想要衝破牢籠。
莫齊軒停下了腳步,不再試圖前進。
在大雨之中,他的心好像被剖成兩半,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渾身的血液都在冰凍中燃燒,在戰栗中沸騰。
他打開了那個牢籠。
劍心驟然爆發,手中劍發出龍吟般的嘯聲,金色的光芒,自他的周身擴散。這光芒越來越盛,也越來越堅固,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圍牆,為他們抵擋了所有的攻擊。
莫齊軒猛然吐出一口鮮血,雙眸完全被黑氣侵染,好似墮魔一般。
可那三丈劍圍紋絲不動,體內的黑色霧氣重新凝聚,轉化為一個混沌而堅硬的黑團!
劍圍既鑄,劍心已成。
鴻蒙仙典,第三十八重,出!
金光拔地而起,直衝雲霄,勢不可擋的劍圍,削斷了上方試圖阻攔的藤蔓,浩浩蕩蕩衝出一道缺口。
莫齊軒攬住薑翎的腰身,帶著她點地飛起,騰空起落數十丈遠,完全飛出陣法的包圍。
他鬆了口氣,低頭查探薑翎的情況:“阿翎,你怎麼樣?”
薑翎的意識已經模糊,隻迷蒙地察覺他們脫離了危險,冷到極點的身體顫抖瑟縮,雙臂無意識環住莫齊軒的脖子。
下一刻,她腦袋一偏,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這樣昏倒過去。
莫齊軒心跳驟停,一把將她攔腰抱起,用儘所有力氣急速禦劍,趕回南郊的房屋內。
……
謝溫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他們至今未歸,擔心出了狀況。但那女孩還在這裡,他脫不開身,隻好屋裡走來走去,時不時看一眼大門。
差不多晌午時分,轟的一聲,門被人猛然踹開,雨幕之後,赫然出現莫齊軒和薑翎的身影。
謝溫韋看著他們滿身傷痕,驚道:“你們去哪了?”
可莫齊軒什麼都聽不見,瘋了一樣衝進屋子,讓薑翎平躺到床上,然後握住她的手就開始輸送靈力。
謝溫韋連忙走過去:“你先去給自己療傷,這個我來就行!”
莫齊軒頭也不抬,體內靈力源源不斷,幾乎要榨乾玉府。謝溫韋終於看不過去,一把將他拽開:“你要是也暈了誰來照顧她?趕緊去療傷,我先給彥竹喂點藥!”
莫齊軒站在原地不動,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啞聲應下:“好。”
但即便如此,他也並未離開,隻是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吃完丹藥開始閉目調息。
謝溫韋歎了口氣,嘩嘩擺出一大堆藥瓶,挨個找有用的給薑翎喂下,然後給她輸送靈力。
薑翎身體的顫抖漸漸停下,緊蹙的眉頭也緩慢展開,謝溫韋耗了小半個時辰,自己也累個夠嗆,起身擦了把汗,看向莫齊軒。
後者瞬間睜開雙眸,大步走到床畔,什麼話也不說,就這樣盯著薑翎的臉龐,仿佛一尊雕塑。
謝溫韋沒轍了,任勞任怨地走開,去給他們買點能用的藥。
天色陰沉沉的,街上行人稀少,這地方並不繁華,隻有一家紫霜堂。她易了容躲避追捕,繞了好大一圈,才到城北成功買到藥。
回去的時候,房間裡沒有一點動靜,他擔心莫齊軒已經睡著,所以悄無聲息地溜進門縫,準備查探下他們的狀況。
可這一抬頭,卻頓時愣在原地。
兩人的衣裳已經用法力弄乾,莫齊軒坐在床畔,俯首安靜凝望少女的睡顏,那雙漆黑的眼睛,就如同深淵一般。
他抬起手,修長的指背若有似無地觸碰著少女的臉頰,似乎想要撫摸,卻最終什麼也沒做,隻是將她散下的一縷亂發彆到耳側。
他俯下身,沙啞的嗓音輕聲呼喚對方的名字,這聲音完全不同以往,像是一觸即破的幻夢,卻又摻雜了太多旁人所難以理解的複雜情愫。
他的眼神執著而纏綿,手指一遍遍撫過少女的長發,甚至有好多個瞬間,謝溫韋都以為他會低頭吻下去。
門外的涼風嗚咽湧來,謝溫韋恍然驚醒,斂下眸光,悄然退了出去。
鳥鳴聲漸起,他仰起頭,大雨已然散去,有幾縷絢爛的陽光掙脫雲層,重現在這世間。
他露出微微的笑容,轉身前往廚房熬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