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郊的房間裡後, 莫齊軒在椅子上靜坐了一夜。
一直到次日黎明,晨光穿破窗柩照進屋子, 他才緩緩睜開眼睛。
窗外響起啪嗒一聲, 仿佛有人在召喚,他起身推窗翻出,和站在劍上的高澹打了個照麵。
“走, 帶你去個地方。”高澹說。
莫齊軒不曾遲疑,跳上仙劍, 隨他一同遠去。
渡劫期真人的實力自然非比尋常,不過幾息之間,他們就來到一處偏僻的宅子外。
天邊陰雲堆積, 涼風陣陣。高澹毫不躲避, 一撩衣擺就大搖大擺坐到了正對麵的房簷上,順便抬手示意莫齊軒坐到旁邊。
他這樣的修為,隻要想隱身, 就沒人能發現。莫齊軒坐了下來, 低聲問:“這是他們傳教的據點嗎?”
“聰明!”高澹打了個響指, “仔細聽,你會發現很多的。”
莫齊軒於是不再多言,耐心地側耳細聽房間裡的談話。
正中央的屋子有十幾個人,為首的是一男一女, 正慷慨激昂闡述蒼焰教的主旨, 表示唯有信仰真神才能得到保佑。
周圍一圈似乎是普通百姓,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個個聽得麵紅耳赤,激動不已,甚至有人當場掏出錢財。
可出乎意料的是, 那對男女居然婉拒了。
“錢財乃身外之物,非神之所需,唯有最虔誠的信仰,才是這世間真正可貴的東西。”
這樣大義凜然的話,讓看到全程的莫齊軒不覺擰緊眉頭。
如果他們收了錢,事情倒也好辦,完全可以定性為坑蒙拐騙的組織,但偏偏他們什麼都不要,感動得那些百姓幾乎淚流滿麵,真以為會有神來拯救他們。
“他們當然不要錢。”高澹冰涼的語氣充滿嘲諷,“他們要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馭獸宗的事也和他們有關嗎?”莫齊軒問。
“你說永肅城?”高澹說,“當然,他們殘害靈獸吸收靈力,還擄掠修士挖空靈根,為的不就是給那些剛剛蘇醒的天魔族提供養料?魔族,蒼焰教,還有這裡的馭獸宗分舵,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莫齊軒察覺不對:“蘇醒?”
高澹說:“你師父沒告訴你嗎?她和子真他們在外調查多年,基本可以斷定,銷聲匿跡近千年的天魔族隻是陷入沉睡,躲避追殺,如今剛好到了蘇醒的時候。”
“我不知道。”莫齊軒說,“群仙盟那邊有動作嗎?”
“他們不相信你師父的報告。”高澹冷嗤道,“一群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蠹蟲。”
莫齊軒淡淡地說:“這樣也好,我還有事情想做。”
“哦?”高澹的目光帶上探究,“小心些,太初劍宗雖然對弟子約束甚少,但每一條規矩,都是絕對的不容觸犯。”
“這點我自然明白。”莫齊軒笑著說,“前幾天見到談長老時,我已經向他求證過了。”
正說著,房間裡的人有了動靜,那對男女完成今天的傳教,轉身走出門去。也直到這時莫齊軒才注意到,他們身後還跟了個瘦弱的少年。
那倆人一出門就換了副麵孔,嫌惡地譏笑道:“這群愚民,總算說通了!”
少年不聲不響埋頭跟著,男人忽然指派道:“你,想辦法把他們的錢給我偷了,乾不好今晚有你苦頭吃!”
蒼焰教的教士不能收錢,不代表他出門後也不能。
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平白教人不寒而栗。男人渾身一冷,剛要破口大罵,少年就低頭悶聲說:“好。”
他掉頭跑回原來的房子伺機而待,高澹起身道:“我們也該走了。”
莫齊軒搭上他的劍,兩人如風般消散。原本懶洋洋抱胸的女子驀然回頭,卻隻看到燕子低飛掠過,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下雨一樣。
高澹最後落下的地方是一間僻靜的民居,這地方早就被他設下結界,兩人徑直走了進去,相對坐於桌旁。
高澹隨手把玩一串佛珠,不鹹不淡地道:“小子,知不知道你在打草驚蛇。現在你們被人追殺,我也跟著暴露,可惜這半個月的籌謀蟄伏。”
“這盤棋,也該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莫齊軒並不相信他的話,“我之所以來這裡,就是因為收到風聲,猜到你的蹤跡可能與我們一致。”
高澹哈哈一笑:“好吧,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打算出手了。”
他說:“這裡的事我差不多都查清楚了,基本也可以斷定,蒼焰教絕對和天魔族有關,隻是關聯有多深,暫時還未可知。”
莫齊軒說:“你要把證據上報督察台嗎?”
“我猶豫的就是這個。”高澹說,“上次留安城的事,最後就不了了之,蒼焰教的總舵說,他們分支眾多,不能一一顧全,送了好些禮給督察台賠罪。”
他冷笑道:“所以他們就鏟除了留安城的蒼焰教分舵,然後繼續秘密搜捕天魔族的蹤跡,但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表示。”
莫齊軒的目光隨之沉下:“死了那麼多人,他們竟敢這麼做。”
“你知道因為天魔族的存在,讓那些家夥撈了多少油水嗎?年年拿著錢去找,卻總是找不到一隻魔族的蹤影……”高澹說,“群仙盟早就變樣了,我甚至懷疑,他們已經愛上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莫齊軒握著茶杯的手用力捏緊,沒有答話。
是啊,這對他們來說,或許都不過是一場遊戲。隻有曲知春,她為此付出了生命。
高澹繼續說:“不過,也就是現在天魔族還沒有正式露麵,隻敢像過街老鼠一樣東躲西躥,一旦他們真的大規模出現,就是群仙盟聯手將其絞殺的時刻。”
莫齊軒皺眉:“到了那時,不會太晚了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高澹說,“群仙盟的腐敗,不是憑借對魔族的恐懼就能消除的。所以到最後,還是要我們自己想辦法。”
莫齊軒略微思索:“如果我們要對付這裡的蒼焰教,那城裡的百姓怎麼辦?”
高澹反問:“你覺得呢?”
“他們已經被同化腐蝕,完全變成敵方的踏腳石。”莫齊軒淡聲說,“去剿滅蒼焰教的分舵,民間百姓凡有敢助紂為虐者,一律殺無赦。”
高澹哼笑道:“要殺光他們,我甚至不用一個時辰。”
莫齊軒輕輕挑眉,耐心等著後話,果然,他又道:“但我不能這麼做。”
“偽善者誇大旁人的蠢笨,來突顯自己的大義。但真正的英雄,卻能救困頓者於水火,而非站在岸邊痛斥他們的失智。”
莫齊軒看向他的眼神變得複雜:“你是邪僧,不是聖僧。”
高澹不以為意:“是個什麼狗屁僧人,都不妨礙我是這九州的修士。”
“你想怎樣?”莫齊軒說。
“記住,不管你有再高的修為,再大的成就,都是生於泥土,葬於泥土。普天門派,千萬修士,都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是那三千大界一塵埃,萬載光陰一蜉蝣。”
他緩慢而清晰地說:“九州保護的從來不是我們這樣的修真者,而是天下黎民百姓。失民心者,失道也。”
室內陷入寂靜,良久,莫齊軒自嘲地笑了:“你們這些人……怎麼都是這樣。”
高澹漫不經心地挑眉,帶著隱隱的告誡。
莫齊軒歎道:“不過我就料到會這樣,所以還有另外一個辦法,隻是需要你的幫忙。”
“幫你?”高澹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我憑什麼幫你?”
莫齊軒不緊不慢:“憑我是孟長老唯一的弟子。”
他含笑望著對方,一字一頓地道:“我的劍靈根,是她耗時三年親手塑造,你不會眼睜睜看著它被毀掉的,對吧?”
高澹搖頭失笑:“你這性子,還真是跟當年的她一模一樣。”
“當年的她?”
“是啊。”高澹說,“當年的我們,都不是現在這樣。”
話剛說完,他就擺了擺手,揭過這個話題:“算了,不聊這個,先說說你的想法吧。”
莫齊軒說:“我的計劃就是,以毒攻毒。”
外界隱有驚雷滾響,莫齊軒雙手合攏搭在桌子上,認真地和他闡述了自己的構想。
高澹聽完他的話,沉思道:“並非不可行,隻是風險有些過大,萬一被群仙盟盯上,恐怕難以脫身。”
莫齊軒說:“名利刀劍過,富貴險中求,一旦做成,這就是我對付天魔族最大的底牌。況且有你幫忙,風險已經大大減小,我不能錯失良機。”
高澹說:“你既下定決心,我亦不會阻攔。”
莫齊軒微微一笑:“多謝前輩。”
語畢便徑直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高澹:“你要去哪?”
“蒼焰教分舵。”
“乾什麼?”
莫齊軒步伐稍頓,話語中戾氣儘顯:“殺光他們。”
吱呀一聲,門開了,他大步踏入庭院。
隻聽轟隆一道巨響,霹靂乍現,紫色閃電劃破長空,瓢潑大雨傾盆而至。
少年堅毅挺拔的身影,很快隱沒於層層雨幕之後,帶著滿身殺伐之氣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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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薑翎還在焦急尋找他的蹤跡。
她幾乎找遍了南江城,也沒有發現莫齊軒的所在,不僅通訊符傳過去的消息沒有回應,就連生死契的感知也被莫名屏蔽。
半路下起暴雨,街上行人紛紛回避,她仰頭望著天空,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又馬不停蹄朝著蒼焰教的據點趕去。
剛剛落到外麵,就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踉蹌著拋出,在他身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