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亮的房間裡, 莫齊軒和高澹相對而立,一側的桌子上,擺了個藍色的錦盒, 盒子裡裝的是枚圓潤剔透的玉珠。
莫齊軒問:“這是什麼?”
“東海靈珠。”高澹說, “整個九州, 也不超過三枚的寶物。”
“它能乾什麼?”
“活死人肉白骨,甚至幫你重塑靈根。”
莫齊軒偏頭注視片刻, 忽然說:“如果是幫靈體化作真人呢?”
“你說那個小姑娘?”高澹眉梢挑起,“當然可以。隻要有靈根轉化天地靈氣, 再加上我以秘法輔佐, 就能幫她凝聚肉身, 徹底變成活人。”
莫齊軒說:“那……”
可他話還沒出口, 就被對方無情打斷:“不行。”
高澹麵無表情地說:“這枚靈珠,是我九死一生才取得的寶物。”
說罷, 他拂袖落座,姿態隨意, 於散漫中透出傲慢和自負。
莫齊軒站在原地, 明明是俯視的那一個, 卻有種被洞悉一切, 無所遁形的感覺。
高澹修長的手指拾起珠子, 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你有悟性, 有毅力,更有一身傲骨。當然, 最關鍵的是你有一顆仇恨的心。”
“不管是群仙盟還是各大世家,都已經腐朽不堪,令人作嘔,所以我很期待看到, 你把他們親手撕碎的樣子。”
說話時,他的唇角微勾,每一個字都雲淡風輕,卻極具壓迫感。
“我願意幫你,是我看得起你。你要知道,對我來說,把它交給你和丟到路邊喂狗,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
莫齊軒靜默無言,須臾,依然固執地問:“那為何不能用它去幫薑翎?”
“可以,當然可以。”高澹哈哈一笑,旋即猛地沉下臉,“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天地間的事,隻有我想不想,沒有能不能。可我就是不想幫她,你又能怎樣?”
他的話語像刀一樣鋒利,卻又帶著滿不在乎的戲謔之感。
“你知道嗎?重塑靈根,乃逆天而行,所需要的代價絕對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即便對我來說,也並不輕鬆。”
良久,莫齊軒問:“什麼代價?”
“十年的修為,和二十年的壽元。”高澹說,“就算我不在乎,也不代表就能隨便找個人消遣掉。”
莫齊軒看著他的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正當高澹以為他會放棄之時,他忽然一撩衣擺,緩緩地屈膝跪下。
高澹說,他有一身傲骨,而現在,他就把這傲骨折給他看。
他這一生從未低頭,更不曾求過彆人,唯有這一次,他說:
“懇請聖僧,出手相助。”
高澹把玩靈珠的手指一頓,徹底坐不住,起身看他,微眯的眼眸透著不加掩飾的銳利。
莫齊軒說:“就像您說的一樣,這枚靈珠如果不能用在她身上,那麼對我來說,和丟到路邊喂狗也沒有什麼區彆。”
“你瘋了吧。”高澹的語氣冰冷而嘲弄,“你以為一廂情願的付出就能讓她回頭?你也不想想,沒有個像樣的靈根,你拿什麼修仙,又拿什麼留住她!”
莫齊軒啞口無言。
他當然知道,薑翎有多渴望自由,她也不止一次地說過,隻要能恢複人身,她就要拋下一切,遊曆九州。
而他呢。
他是多想,能永遠把她留在身邊。
可他忘不了薑翎仰頭看著天上飛鳥的神情,忘不了她在柏興安走後,低頭輕聲說:“其實我很羨慕他。”
她是那麼、那麼美好,她想要的,就應該全部擁有。
於是他望向高澹的眼睛,平靜地說:“您說的沒錯,我的心早就被仇恨占據。但人這一生,並不能隻有仇恨,不是嗎?”
正如同高澹能看穿他的內心,他對於高澹,也並非完全不懂。
他知道對方不會真的袖手旁觀,更不會永遠無動於衷。
片刻後,在極致的靜默中,高澹陰冷地看了他一眼,這目光意味深長,而他不閃不避,接受審判。
對他來講,過往的人生是一段漫長的黑夜,他在無邊暗色裡孤獨摸索,闖得頭破血流。
可有一天,曙光刺破黑暗,他在無人得知的角落偷偷攥住一縷陽光。
從此之後,冰封的血液開始為她流淌,死寂的心臟開始為她跳動。他本就一無所有,如果能成全她一段美夢,就算再次跌落深淵又何妨。
窗外的黃鸝還在鳴叫,桌上的水漏滴答作響。高澹佇立良久,終於開口:“確定了嗎?你真的願意為她放棄一切,絕不後悔?”
聞言,莫齊軒微微地笑了。
他俯首垂眸,輕描淡寫:“是,我願意。”
……
靈珠被交到了薑翎手上。
她陷入夢境,在高澹的幫助下,幻化出了完美無瑕的火靈根。
她在院子裡一遍遍查驗自己的身體,用法術變出火苗,隨著風追逐嬉鬨。
莫齊軒站在門口,為高澹送彆,目光卻不受控製地落到薑翎身上,無知覺地流露出笑意。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薑翎如此快樂的模樣。
高澹背著手,觀望少頃,問他:“不告訴她麼?”
而他收回眼神,淡淡地說:“告訴她什麼?”
高澹大笑起來。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拋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我要走了,不過,還可以給你一個小小的建議——太初劍宗,有個人很適合教你。”
他的身影如風掠去,莫齊軒靜立良久,轉頭走向薑翎。
“我們要去萬象神宗嗎?”薑翎問。
“不。”他微笑著說,“是太初劍宗。”
刹那間,所有畫麵破裂散開,回憶飛速遠去。
風停雲止,萬象不複,眼前的場景不再是寧靜的院落,轉而變成浩蕩璀璨的星空。
薑翎從記憶中清醒,睜眼的瞬間,怔怔地垂下淚珠。
她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那所有的一切,既不是什麼上天的恩賜,也不是高澹對她大發慈悲。
她有的,從來隻是莫齊軒的一腔真心。
那份被她質疑無數次,也被她一遍遍拒絕的真心。
她擦不淨眼角的淚,從喉嚨裡溢出痛苦的嗚咽。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沒早點發現?
這一生她遇到過許多人,那些人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卻拚儘全力將她拉進泥潭,關入牢籠。
但莫齊軒是不一樣的。
她早就該知道,他絕對、絕對,跟他們都不一樣。
想到這裡,她猛然抬頭,胡亂擦了把臉,然後大步跑入黑暗之中。
星光在頭頂閃耀,她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切,眼淚被風吹乾,她慌張地四處張望,試圖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是燭龍教幻境消散形成的時空間隙,通過生死契,她能感受到莫齊軒也在這裡。
她好想馬上找到他,見到他,然後告訴他——
風聲停歇,腳步頓住,她望著不遠處藍衣俊雅的身影,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可很快,當她注意到莫齊軒異樣的表情時,這笑容就驀地僵住。
她驟然想起,如果她看到的是那段不為人知的秘密,那莫齊軒看到的,又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