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鄴。
這兩個字一出, 饒是謝玄殊修為再高,也不禁神色怔愣。
仙魔大戰迄今已有八百年,天魔族是一個恐怖卻又遙遠的詞彙。
而現在, 眼前這個家夥說,他就是魔主古鄴。
謝玄殊的第一反應, 便是覺得這家夥要麼失心瘋, 要麼是個騙子。
對方好像也料到了這一點, 笑著說:“看來我需要點證明身份的東西。”
說罷一打響指, 黑色的火焰從指尖躍起,明明滅滅, 恍若鬼火。
謝玄殊凝神看去,隻見那黑火猛一閃爍,鑽進了她的識海。
她識海裡那片汪洋大海, 瞬間蒸發掉一半, 傳來尖銳的刺痛。
謝玄殊:“停!我相信你了!快把玩意撤走!”
古鄴笑了笑,收回手指,火焰隨之消散。
謝玄殊在痛楚中清醒過來。她曾與青雲仙君打過交道,後者號稱九州第一,也不能毀她識海如探囊取物。
那麼眼前這個人,不管是誰,都遠遠超出了她的層級。
所以她問:“閣下大駕光臨, 難道是來找我的嗎?”
古鄴說:“你意外出現在這裡,還差點破壞我的計劃, 我覺得很有意思。”
謝玄殊心想你的人話還是說得不到位,嘴上卻道:“鄙人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有何事能為您效勞?”
古鄴微笑:“你們九州的修士可真是難對付,這已經是第二次打斷我的計劃了。不過,也是這樣才有意思啊。”
謝玄殊:“……你們還是沒放棄嗎?”
古鄴理所當然道:“隻要我們沒死絕, 就不會放棄。自從我們所在的世界毀滅後,我可是花了好久才找到一個合適的位麵。”
謝玄殊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禁問:“這八百年來,你們一直都在嗎?”
“是啊,沉睡了八百年才等到機會。”古鄴說,“看到這座城了嗎?我要想完全恢複,便需活人精血作引。到時候,這裡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謝玄殊:“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已經找到了第二種恢複實力的方法,隻是有點麻煩,不如直接殺人來得輕鬆。”古鄴說。
頓了一下,他眼中笑意更加明顯,卻也更加冰冷:“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我會按照原計劃開啟獻祭之陣,如果你能想辦法憑一己之力抵消我的陣法,那我就放棄獻祭的計劃,改用第二種方法。這樣,你們死的人也會變少很多。”
沉默良久,謝玄殊說:“為什麼?”
她費解地質問:“你連手指頭都不用動,就能輕易殺死我,為什麼要跟我打這個賭?
古鄴神情不變,雲淡風輕道:“如果給你一個長生的機會,你會願意接受嗎?”
謝玄殊稍怔,思索之後,搖了搖頭。
“我也一樣。”古鄴低笑,“我活的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後悔帶領族人來到九州。”
麵對謝玄殊古怪的眼神,他繼續道:“彆這麼看我,我們和人族是不一樣的。你們人族想的太多,講究什麼因果、道義,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生存。
他輕歎一聲:“雖然這些年,我們已經努力和九州修士同化,但我果然還是理解不了你們的思維。”
“你們在意生死,可我們不在乎。生死都是命,如果有機會那就活下去,活不下去那就死好了,就這麼簡單。生存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本能,而不是因為我們對這世間還有什麼留戀。”
謝玄殊漸漸明白他的意思。
簡而言之,他過得太無聊了,想給自己找點樂子,所以提出跟她打賭。
可對她而言,賭也是死,不賭也是死。
但她並沒有過多猶豫,笑著答應:“好,我跟你賭。”
她微微一笑,從容不迫:“你輸定了。”
“哦?”古鄴一成不變的臉上,終於露出點感興趣的神色,“很好,那就來吧——賭約開始。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
謝玄殊離開了浩然城。
走的時候,思緒還極其恍惚,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
仿佛一場夢一樣。
但當她低頭瞧著自己手背的印咒,就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那是古鄴為她設下的禁製,在離開之後,她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任何有關魔族的信息。
外麵的天依舊碧藍如洗,烈日當空,清風拂麵。
害怕嗎?或許有一點吧。
激動嗎?當然也有一些。
她一生居無定所,漂泊無依,不知前途在何方。沒想到在如此平常的一天,她突然看到了命運的終點。
是死亡,也是新生。
她去的第一個地方是化凡仙門。
找到顧引川,逼著他喝酒,然後看他喝醉的樣子大笑。
翌日清晨,她孤身離開,去往化凡仙門。
徐漾不在。
他們說,她是外出遊曆了。
於是她解下佩劍和芥子袋,把所有東西統統留給徐漾,等她回來就能看到。
下一個地方,則是太初劍宗天水峰。
孟蕉果然待在房間內。
“秋雨,好久不見。”她從窗戶躍入,笑著打招呼。
孟蕉有點驚訝:“你怎麼來了?”
謝玄殊也不客套,開門見山:“我想讓你幫我個忙。”
“什麼?”
“用我的水靈根,幫我四弟改造三靈根。”
孟蕉霍然一驚:“彆開玩笑了,你現在好好的,為何要把靈根剖出來獻給他人!”
謝玄殊默然須臾,說:“我要死了。”
孟蕉僵在原地。半晌,她終於艱難地發出聲音:“是什麼事?我不能幫上忙嗎?”
“沒有人可以幫我。”謝玄殊說。
她停頓一瞬,複又笑道:“像你我這樣的修士,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不是嗎?”
孟蕉不敢苟同:“那也是麵對自己的生死,而不是朋友的生死!”
“有什麼區彆?”謝玄殊淡淡地說。
眼見孟蕉還要再勸,她歎息道:“我沒有時間了,秋雨。這件事隻有你能幫我。”
房內一片死寂。
許久之後,孟蕉開口:“好,我幫你。”
謝玄殊微笑道:“那就多謝了。”
煉化靈根的過程並不輕鬆,甚至稱得上痛苦。這份折磨持續了五天五夜,然後謝溫韋醒了過來。
他從三靈根變成了水木雙靈根,而且是主木屬性。謝玄殊很滿意。
謝溫韋對此沒有任何懷疑,她也沒做出任何解釋。隻是告訴他,這次她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臨走之前,她在那把名為一枝花的劍上設下一個咒術,等她死後就能撕裂一縷殘魂,攜帶著重要記憶悄無聲息棲居在劍柄的寶石裡。
一切都安排妥當。
她重新趕往浩然城。
古鄴隻給了她十天的期限,她必須全力趕回。
初冬時節飄起雪花,生剖靈根的痛苦尚未消退,她體內靈力紊亂,寒氣肆虐,隻能擁著大氅,咳嗽越來越厲害。
即便如此,腳下的步伐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遲鈍。
她赴著死亡,如同奔赴一場無人知曉的盛宴。
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途徑南襄城時,給了路邊的乞兒半兩銀子。
那一刻起,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