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菩提往事(五) 死不瞑目,永世不得安……(2 / 2)

來到浩然城外,她並沒有直接進城,而是站在山巔,開始施法。

“蒼天在上,九幽在下。

以吾之力,血祭天地。

化身千疆,無所不在。

萬物歸一,現世成神。”

這是九州最古老的法術之一,也是謝家珍藏千年的秘技。

隻是千百年來,能夠施行這個法術的人,已經全部絕跡。

謝玄殊是最後一個。

放棄神智,放棄肉身,將自己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化作大地之靈,厚土之神。

這項法術實在太過複雜,她甚至花了三天三夜才得以完成。

她眼睜睜看著肉身消解,默默忍受淩遲之苦。

她在寂靜的山野,悄然化作一捧積雪,徹底融入大地。

當夜,獻祭之陣升起,紅光漫天,黑霧彌漫。

而新生的大地之靈,則不顧一切,鑄成了一道最堅固的防線。

獻祭全部修為,榨取地脈之力,彙聚一方氣運,竭儘所能,隻為保護城裡的百姓。

這場較量持續了一整個晚上,最後以古鄴的放棄告終。

他站在屋頂,若有所思地微笑:“你贏了,我要走了。”

寒風呼嘯而過,這是謝玄殊對他的答複。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慘一點。”古鄴說,“不過,能見到這種有趣的法術,也算不虛此行。九州,真的很有意思。”

他的身影漸漸淡去,周圍裹挾的冷風也逐漸消散。

謝玄殊沒了肉身,沒了神智,甚至耗儘法力,馬上就要消失。

但古鄴不知道的是,她還留了最後一個陣法。

——捕捉她自己的神魂,困在陣裡無限折磨,直到這份痛苦累積到無法承受的程度,讓她化作厲鬼。

她毫不留情地用了最殘忍的方式,幫助自己變成惡鬼殘留於世,隻為憑此向謝溫韋他們傳遞信息。

她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有人能夠找來,但為了這微薄的希望,她願意死不瞑目,永世不得安息。

……

回憶就到這裡結束。

畫麵消散,眾人佇立不語,久久未能回神。

薑翎看著眼前女子淡然的神情,忍不住想。

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隻要她來過,就再沒人能忘得了。

顧引川從震撼中回過神。

他終於明白,分彆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謝玄殊從來無拘無束,來去如風,不會為任何人羈留。

隻有那一天,她並沒有如往常一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獨自離開。

她起得很早,為他溫了一壺茶,等到他睡醒後,才不緊不慢地起身,笑著說:“那我走了。”

他還在回憶過往,一旁的徐漾已經哭著說:“小殊,辛苦你了。這麼多年,我好想你,我一直後悔沒能見到你最後一麵。”

謝玄殊下意識伸手想要為她擦淚,恍然想起自己已成鬼魂,隻要悻悻放下

“以前都是你們等我,這次換我等你們,也算公平。”她笑道。

“生也好,死也罷,都是我的選擇。我謝玄殊無愧天地,不負親友,何懼之有?”

徐漾停止了啜泣。

她回想起曾經的一幕。

那時他們都還年幼,老師傅問他們,以後的理想是什麼。她說,要努力成為天下第一美人,謝玄殊的大哥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要當最厲害的劍修。

唯有謝玄殊,她大笑著說:“我要當大英雄!”

徐漾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哽咽著說:“你已經實現了理想,小殊,你是真正的英雄。”

謝玄殊安慰道:“彆難過了,阿漾。人終有一死,以我之命換千萬人存活,值了。”

徐漾深深地歎息,說不出話來。

謝玄殊看向顧引川。

在沉默的對視後,她緩緩地說:“顧引川,你來找我,我很高興。”

那雙琉璃似的眼眸,抑製不住地流露出幾分深藏的情愫。

薑翎在一旁看得分明。

她當然能夠理解。

畢竟,就算是世間最自由的風,也會有想要停留的地方。

身側的莫齊軒攥緊了她的手,而她輕輕回握過去。

不需一句話,便勝過千言萬語。

顧引川沙沙地說:“我隻是……很想見你。”

謝玄殊扯開唇角,忽然道:“其實,我也不是完全問心無愧。”

隻此一句,顧引川便驟然紅了眼眶。

“夠了。”他啞聲說。

有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最後的最後,謝玄殊把目光投向了謝溫韋。

她看著自己最親愛的弟弟,欣慰地感慨:“小四,你長大了啊。”

謝溫韋輕聲說:“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姐姐。”

謝玄殊說:“你好好活著,就是我最大的期望。”

話音落下,她的身形猛地晃動幾下。

她快要撐不住了。

於是她笑著說:“走吧,遙舟。走你想走的路,永遠不要回頭。”

謝溫韋淚流不止,嘶喊出聲:“姐姐!”

謝玄殊朝他擺了擺手。

她最後的靈力也在天地間散開,森寒的水屬性靈氣讓溫度急劇下降,酷暑時節,居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徐漾和顧引川知道她不願被自己愛的人看著消失,於是忍痛轉身,薑翎和莫齊軒攙扶住虛脫的謝溫韋,近乎是拖著他離開。

謝玄殊注視良久,在他們的身影遠去之後,轉身走入大雪之中。

菩提城內,百鬼歡呼。其中一個偷溜出來問她:“喂,那就是你弟弟?”

“是啊。”她點頭答複。

那鬼奇道:“就這麼讓他走了?你舍得嗎?”

“舍不得啊。”謝玄殊笑著說,“可我不能讓自己成為他的阻礙。”

“他的靈魂屬於明天。”

她謝玄殊做夢也到不了的明天。

日光灑落,風雪漸消,她的身影越來越淡,仿佛要化作一抹雲嵐。

在陽光穿透身體的前一刻,她從懷裡取出一個東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那是一紙聘書,她死前唯一帶在身上的遺物。

墨色字跡同她的身體一般透明模糊,隻勉強看出一句——

“謝氏玄殊,求聘承澤仙君顧引川。”

風停了。

大雪之上,遍地清白,雲開霧散,唯餘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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