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何以為歌(五) 你是他千千萬個選擇裡……(1 / 2)

傍晚之前, 薑翎等人抵達濟都,可去的並不是紫霜堂,而是張南星在這裡租下的宅子。

夏且歌雲遊的時候, 多半是寄宿在各地的紫霜堂裡, 後來身邊多了個張南星,他不喜與人接觸,每到一個地方就尋一處合適的宅子, 變成家一樣的地方。

隻是這一次, 夏且歌遠遠看著那房子, 卻好似不認識了一般。

“這些紅綢……是做什麼的?”她問道。

薑翎笑道:“你進去就知道了。”

說罷, 便硬是拉著她朝門口走去, 莫齊軒不緊不慢走在後麵,若有似無瞥了張南星一眼。

夏且歌一頭霧水, 腳剛踏上台階,大門就驀地敞開, 熟悉的麵孔熙熙攘攘湧來。與此同時, 周圍一陣劈裡啪啦的動靜, 不知誰點燃了炮仗,冷清的宅子瞬間熱鬨起來。

風吹動紅綢, 夏且歌看著喜氣洋洋的百姓,恍然明白了什麼。

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瞧張南星,後者並不意外,隻是看著她淺淺地笑。

薑翎眨眨眼:“不是說了嗎?會給你一個驚喜。”

“可是……”夏且歌下意識想要拒絕。

張南星卻上前一步, 牽起她的手,不容置喙地跨過門檻,走進大門。

“彆浪費他們一番好心。”他說。

夏且歌被迫跟著走,心怦怦直跳, 沒一會就出了汗。比起抗拒,她更多的是緊張。

“夏大夫,彆怪我們自作主張哦!”一名婦人走過來攬住她胳膊,笑眯眯地說,“張公子說你們就要走了,我們舍不得啊!”

夏且歌不知該該做什麼表情,隻好笑道:“我明白的,李嬸,謝謝大家。”

李嬸聽了,喜笑顏開:“我做了十年媒婆,早就想給你們準備親事啦!走走走,咱們換新娘子服去!”

說完,就扯著夏且歌朝西廂房走去,張南星待在原地,被另外一人帶去了東廂房。

薑翎跟在後麵,把莫齊軒的芥子袋拽了過來,將裡麵的糖一把一把往外掏,分給周圍看熱鬨的小孩。

宅子裡的人越聚越多,有不少人恰好路過,見裡麵如此熱鬨便四處打聽。

“這不是夏大夫的房子嗎?怎麼這麼熱鬨?”

“我聽說啊,是夏大夫要成婚啦!”

“噫,夏大夫和張公子嗎?”

“是咯!咱們現在進去,說不定還能沾沾喜氣!”

於是不消一會,這宅子便裡裡外外擠滿了人。

婚禮辦得很粗糙,可平民百姓,哪有那麼多講究,更彆說修仙之人從沒有成婚一說。

鞭炮聲逐漸停歇,新郎和新娘走出房間,被擁簇著來到人前。

這一刻,在場之人無不感慨,眼前這對男女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夏且歌灑脫自在,好比清風;張南星孤高清冷,恰如明月。

此時他二人均身著大紅婚服,全無一絲俗氣,反而更襯托出塵拔萃的氣質。這紅色熱烈明麗,光彩照人,仿佛能驅散所有陰霾,燃燒進人的心裡。

夏且歌白皙的麵龐透出紅暈,神色無比柔軟,就連張南星古井一般的眼眸,都流淌著溫和的光。

薑翎睜大了眼,站在人群前方,朝著夏且歌揚起笑臉。

在百姓的見證下,夏且歌和張南星牽著花綢,一步一步走入大堂。

高堂之上,座位空懸,可已經沒人在乎。

“一拜天地乾坤福!”

夏且歌和張南星微微俯身。

“二拜高堂期頤壽!”

他們對著空位鞠了一躬。

“夫妻對拜恩愛久!”

這一拜,兩人都深深地俯下身,時間一下被拉得很長,喧囂都恍惚遠去。

起身的時候,夏且歌微微垂首,略顯羞赧,張南星含笑凝望她,神情溫和。

周圍群眾一齊高呼:“——送入洞房千萬孫!”

聲音未散,新郎和新娘子已被團團圍住,在善意的哄笑聲中攜手走向新房。

薑翎隨著人流,看著他們被推搡到屋內,跟著一起歡呼。莫齊軒緊緊握著她的手,怕被興奮的人群衝散。

這屋子一看就被精心布置過,房梁掛朱緞,窗戶貼雙喜,一派喜氣洋洋的春光之色。桌子上擺滿燭台,腳踏雕刻著多子葡萄,紅燭搖曳生輝,暖黃的光暈盈滿屋子。

床榻之上,被褥都是嶄新的大紅色,錦緞背麵繡著璀璨花紋,上鋪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彙成百合花的形狀。

李嬸拉著夏且歌到梳妝台前坐好,嗓音響亮:“來給新娘子梳頭嘍!”

張南星走到椅子後,伸手接過梳子,輕柔地梳過夏且歌那滿頭白發。

他曾親眼看著她千青絲成白雪,那時的無動於衷,終究變成今日的絲絲抽痛。

“一梳梳到頭。”張嬸高聲說,“二梳梳到尾。”

最後一句,張南星呢喃地附和她的聲音:“梳梳到白發與齊眉。”

周圍爆發一陣熱烈的歡呼。

他們被注視著喝完合巹酒,然後人群一哄而散,笑著把房間留給他們,薑翎走在最後,貼心地關好房門。

偌大的房間重歸寂靜,夏且歌坐在床畔,仰頭看他。

“你真的想好要娶我嗎?”她問,“我都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

張南星打斷她的話:“如果是我的話,哪怕明天要死,今天我也會和你在一起。”

他半跪在床前,執起夏且歌的手,專注地凝視她。

“況且,我們已經成婚了,你逃不掉的。”

夏且歌露出微笑,眼裡的情緒複雜得難以辨彆。

“是我告訴他們,我想要娶你。”張南星繼續說,“是我迫不及待想永遠留在你身邊。”

他垂著眼簾,自言自語:“我等不了了……沒有時間了……”

夏且歌終於抬手,回握住他。

“我知道。”她說,“我願意。”

一個將死之人,是沒有資格去愛人的。

但這一次,她想放肆一把。

她回頭,看著被褥上鋪著的東西,輕笑道:“早生貴子。”

“如果真的能有個孩子也好。”她溫聲說,“一個流淌著我們血液的孩子,想想就很美好。”

張南星掩在袖子裡的手微微一顫,像是被燙到一樣。

他閉著眼,竭力克製著什麼,輕聲說:“我更喜歡隻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

夏且歌笑了起來:“我隻是說說而已。”

張南星握住她的手略微用力,張了張口:“澤蘭。”

“我……”

他的目光閃爍,眼神像茫然,又像下了決心的堅定。

心底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他緩緩地說:“我愛你。”

夏且歌怔怔地看著他。

而他仿佛完成某種誓言,露出釋然的笑:“我是你撿回來的,注定要跟你相依為命。”

他頓了頓,情不自禁地問:“你……”

可當目光觸及夏且歌那琉璃似的眼眸,他終究停了下來,隻是喃喃地說了句:“算了。”

不管是作為愛人,還是親人,都無所謂了。

隻要能在一起,就怎樣都好。

夜幕低垂,月光揮灑在人間,四周靜悄悄的,隻剩下隱約的蟬鳴聲。

**

次日晌午,薑翎和莫齊軒向他們道彆。

“我們要去趟永肅城,然後回洛平。”薑翎說,“且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問題千萬記得聯係我。”

“放心吧。”夏且歌微笑拱手,“一路平安。咱們山高水遠,來日再會。”

薑翎說:“後會有期。”

張南星維持著一如既往的神情,衝他們點頭:“後會有期。”

長劍乘風而起,薑翎和莫齊軒的身影頃刻隱入雲霄,像飛鳥一樣消失不見。

永肅城離得極近,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再次落地。

不過這一次,兩人短暫地分開,莫齊軒去處理天聖教的事,薑翎則去見魚曉霜。

醉月樓的規模擴大了不少,還是和印象裡一樣,紙醉金迷,富麗堂皇。

魚曉霜提前接到她的消息,高興得不得了,早早就為她準備好房間,親自泡好熱茶迎接。

她的容貌已不再年輕,眼角生出皺紋,鬢裡藏了白發,然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仍然優雅美麗,隻是多了些疲倦。

薑翎喝了口茶,坐在對麵仔細地端詳她,說:“這是修行凡間武術的成果嗎?”

明明幾十年過去,魚曉霜作為凡人,卻還是四十歲的模樣。

魚曉霜摸著臉頰,笑道:“是啊,學了些皮毛功夫,權且做駐顏之計罷了。”

薑翎說:“這樣多好,我們還能做好多年朋友。”

魚曉霜溫柔地注視她:“是,我也這麼想。”

她們絮絮叨叨地敘舊,薑翎給她講自己是怎麼越級斬殺了一頭猛獸,講述謝溫韋是怎麼惹談子真生氣然後到處逃竄,還給她講起昨天夏且歌的婚禮。

魚曉霜聽得無比認真,時不時應和,然後給她添茶。

薑翎說得口乾舌燥,停下來喝茶休息,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看街上好多人,今天是不是有什麼集市啊?”

“今天是每月十九的集市。”魚曉霜說,“你要是想去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薑翎想了想:“我看上次送你的劍穗都破了,你等著,我去給你買個新的。雖然比不上我自己繡的好,但沒關係,我這兩天再繡一個給你。”

魚曉霜笑著說:“多謝彥竹,隻要你送的我都喜歡。”

薑翎喜滋滋地起身,怕天黑趕不上,連門都懶得走,翻過窗就跳了出去。魚曉霜在後麵看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街上的人仍然很多,薑翎四處閒逛,沒找到合適的劍穗,反而給自己買了根簪子。

走到成衣鋪前,順便去買了兩套新衣服;路過糕點鋪,順便買了兩大包亂七八糟的糕點;見到賣烤雞的攤子,又忍不住買了一整隻燒雞。

修為高的好處就是可以儘情地吃,沒有飽腹之感,更不會長胖。

隻是她剛撕下一條雞腿,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哈,這個看著香,在哪買的?”

薑翎回頭,頓時詫異地睜大眼:“兩?你怎麼在這?”

殷兩笑眯眯地說:“我也不知道。”

薑翎:“啊?”

殷兩攤手:“一路追著祝歡顏跑,就到這裡了。”

薑翎明白過來,把雞腿遞給她,殷兩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薑翎說:“我以為你們早就在一起了。”

殷兩含糊地說:“我追他跑,也算在一起吧。”

薑翎忍俊不禁。

麵前的女子已經褪去那副陰沉寡言的模樣,變得隨□□笑,唯一不變的,或許隻是刻在骨子裡的高傲。

所以她勢在必得,哪怕耗了幾十年,也一定要得到祝歡顏。

兩人邊走邊聊,一隻烤雞很快吃完,正當薑翎準備再去買點煎餅時,倏然頓在原地,愣愣地瞧著一個方向。

在街角有個算命攤,攤主是個年輕男子,左手邊放著茶杯,右手拿著扇子。

生意冷清,無人光顧,但他顯然並不在乎,慢悠悠地搖著扇子,像夏季的一陣涼風,穿梭在熱鬨的街巷,而不沾染分毫凡塵。

這張臉,薑翎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但是,不可能……

“誒?”殷兩看著那道身影也是一愣,“這不是無羈真人嗎?”

薑翎下意識:“什麼?”

殷兩邊說邊帶著她走過去:“掩星島的客卿,無羈道人,我記得跟你說過吧。”

無羈道人注意到她們,不緊不慢放下扇子,起身笑道:“喲,這不是小兩嗎?”

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薑翎的大腦嗡鳴恍惚,仿佛置身夢境。

殷兩說:“拜見長老。這是我太初劍宗的朋友,叫薑翎。”

“……”薑翎看著他,屏住呼吸。

無羈道人笑容平和:“彥竹,你長大了。”

像一記重錘砸下,薑翎的思緒七零八落,語無倫次地顫聲開口:“先生……是你嗎?”

無羈表情不變:“是我。”

“原來你們認識。”

殷兩有點驚訝,還沒來得及多問,忽然餘光掃到什麼,頓時眼睛一亮:“啊,我看到他了!”

她擺一擺手,急匆匆去追遠處那抹白色的影子:“先不聊了,我去追人!”

薑翎顧不得她,急切地問:“先生,您怎麼會在這裡?”

無羈卻不答話,隻是甩一甩袖袍,眼前的鬨市瞬間消失,變成僻靜無人的郊外。

這是他用法力,開辟了一片世外結界。

薑翎怔鬆地看著這一幕,無羈道人回身,這才回答她的問題:“我本來就屬於這裡。”

良久,薑翎喃喃:“我不明白。”

無羈說:“我生於九州,在仙魔大戰中,抓住天地法則的裂隙,修成永生之道。後來,我硬闖天之隙,穿越到你所在的世界,代價是短暫的失憶,並被封印了絕大部分法力。”

薑翎的頭隱隱作痛:“您先等等,我有點亂。”

無羈從容地微笑,等著她自己想清楚。

忽然,薑翎抬起頭,問道:“那本書……?”

“是我寫的。”無羈說。

“那就是這個世界的故事嗎?”薑翎問。

“基本是的。”

無羈看看她,聲音突然變小:“有些部分,可能不太準確。比如莫齊軒,他確實殺了那些人,但所有的感情經曆,都是我杜撰出來的。”

薑翎差點跳起來:“你杜撰的?!”

無羈輕咳一聲:“那時候我法力基本被封印,為了掙錢謀生,就寫了這麼本書。但我的記憶不完整,而且涉及天機的部分,不能透露太多,就編造了一些內容。說起來,果然讀者都愛看這種故事,當時這本書流傳還挺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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