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何以為歌(八) 夏且歌番外。(1 / 2)

夏且歌第一次見到張南星, 是偶然去往一處山穀采藥。

他血跡斑斑,躺倒在地,卻還留著一口生氣。看到她, 既不求救, 也不害怕, 隻是睜著一雙幽黑的眼, 目光冷冽如刀。

狐妖在體內躁動, 她知道, 這是妖族對於危險的本能感應。

但她還是救下了他。

她把他帶回紫霜堂,診病療傷, 悉心照料。

他不反抗,不說話,多數時候隻是懶洋洋地垂著眼簾。

夏且歌很快想起他的身份。

“你是……張公子吧?”她看著對方的臉,遲疑地問, “要我為你聯係家人嗎?”

張南星撩起眼皮掃過她, 忽地開口:“不必。”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話, 沙啞乾澀, 低沉緩慢。

夏且歌於是不再聊起這個話題,每天專心為他療傷。

她有一個秘密, 一直沒告訴張南星。

她喜歡張南星,從撿到他的那一天起,就喜歡了。

他讓她想起曾經養過的那隻貓, 漆黑的,冷漠的,高傲又狡猾,誰敢靠近就亮出利爪。

夏且歌不是個情感豐富的人,她可以隨意離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哪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但是那隻貓,她記了很久很久,始終無法忘卻。

現在,她又找到了另一隻貓。

看,他們就連名字都那麼配,澤蘭和南星。

但她不能說出來。因為張南星不喜歡她,而她命不久矣,必須和彆人保持距離。

後來,張南星的傷好了。

她用輕鬆的口吻對他說:“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你想去哪都行。”

他沒有馬上回答,沉默須臾,說:“我沒有地方去了。”

“那,你要留下來,當我的幫手嗎?”她問。

張南星抬眸,她在那雙古井般的眼睛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笑意,恍如錯覺。

“好。”他說。

夏且歌控製不住地露出微笑。

或許,他也是有一點喜歡她的吧。她偷偷地想。

他們在一起了很多年。

她漸漸學會了在治病救人的同時,照顧自己的身體,也學會了尋找醫術之外的愛好。譬如彈琴,譬如書畫。

張南星則潛移默化地學會了品嘗凡間美食,學會醫術,為她包紮和上藥。他的字寫得難看,就學著她的字跡練習書法;他習慣了常年不睡覺,卻學著她在夜裡合上眼,進入夢鄉。

他們一起看話本,一起研究曲譜;他們養過鴨子,養過小雞,也養過大白鵝。

終於,他們順理成章地成親了。

兩個無依無靠的人,在這世上有了最深的羈絆。

她本該對此感到高興。

——如果第二天,她沒有被打暈,強行帶到陌生的地方。

她醒來時,張南星正坐在床前,安靜地注視著她。

“我的仇家找來了。”他解釋說,“我必須帶你離開那裡。”

“什麼仇家?”她問。

“洛靈,還有彆人。”他說,“我招惹了天魔族,逃不掉了。”

夏且歌沉默了。

她知道,他在撒謊,可她沒有選擇。

於是她說:“好,那我們就換個地方生活。”

然而,即便如此,生活依舊不順利。

她開始變得健忘,並且常常在夜裡做噩夢。

有時她試探地詢問張南星,他也隻是說:“你的寒毒又發作了。”

所以她隻能自己想辦法搞明白。

這一天,在入睡之前,她喂自己吃下了一種藥。

這種藥能讓她在任何時候都保持清醒,代價是需要承擔巨大的痛苦。

但她忍下了,忍著劇痛等來張南星呼喚她的聲音。

“澤蘭。”

他坐在床畔,摸著她的頭,月光下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餓了吧?”他說,“我帶你去找東西吃。”

她睜開眼,跟在他的身後走出門。

他們走進一條小巷,那裡躺著一個女人,胸膛起伏,雙眼緊閉,雖然還活著,但已經離死不遠。

“去吧。”張南星說。

夏且歌沒有動。

她站在原地,什麼都明白過來。

原來,她就是那個紅衣服的女鬼。

張南星回頭,在見到她流淚的一瞬,表情僵住了,輕聲喚她:“且歌?”

而她不敢置信,一字一頓地問:“張南星,你在乾什麼?”

“……”

“我隻是想救你。”他說,“你體內的狐妖,隻有用這個辦法才能壓製。”

“你身上有魔族的氣息。”她逼問,“被奪舍的其實不隻張秀秀,還有你,對嗎?”

這一次,張南星沉默了很久,他的眼神變得古怪,像隨時會出來殺人的夜妖。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他的聲音幽冷低沉,麵無表情地說出真相。

“我是魔。”

“閻羅殿,牧川。”

夏且歌看著他一點點變幻成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模樣,感到四肢百骸都正被痛苦侵蝕。

那個殺了曲臨冬和曲知春的禽獸,原來是她的丈夫。

“為什麼接近我?”她顫抖地問。

“有個修士發現了我的身份,我殺了他,但也受了傷。我待在穀底,是為了一個人養傷,沒想到會遇見你。”牧川平靜地說,“你的醫術很好,所以我就跟你走了。”

“然後呢?”

“然後,我想,玩一場遊戲也不錯。看看你們人族因為救了敵人而絕望瘋狂的樣子,一定很有意思。”牧川頓了頓,接著說,“但我對你有了感情——人類的感情。所以我不想再回魔族了,我打算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但這件事被洛靈發現,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告訴尊者,就隻好帶著你離開。”

他說得那麼輕巧,好像直到這時,還以為這都是些大不了的事。

夏且歌看著他,眼神似笑非笑,帶著某種冰冷的嘲諷。

她說:“張南星,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感情。”

牧川一成不變的表情出現了裂縫。

“什麼?”他的聲音很輕。

夏且歌說:“要麼,殺了我;要麼,讓我現在殺了你。”

牧川死水一樣的眼裡泛起洶湧的波濤,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字字鋒利:“為什麼,我們不是夫妻嗎?就算我是魔,我也一樣愛你,你為什麼不能像之前一樣愛我?!”

夏且歌笑了起來,笑容與淚水混雜,她說:“我這一生,無愧於任何人,也不曾後悔自己的決定。可如果能重來,我一定不會救你。”

“魔,終究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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