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荷葉雞和杏仁酥,盛了一碗蓮子排骨湯,都是教主最愛的樣式。
薑翎吃得很開心,看他在不遠處當差,還不忘招呼他:“肖嶼,你也來吃。”
他搖搖頭,仍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莫齊軒低著頭在為她剝螃蟹,什麼也沒表示,但他從來知道,主上最厭恨有人打擾他們相處。
桌上擺了壺果酒,薑翎偷偷瞄了好幾眼,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意思很明顯。
她酒量差,莫齊軒一向不許她喝酒,但這次他卻主動拿起酒杯,笑著說:“今晚破例。”
薑翎立刻高興起來,捧著酒杯小口小口地喝酒,臉龐不多時就染上緋紅。
她很有數地放下酒杯,拿著筷子默默吃飯。肖嶼覺得,她好像是有心事,但莫齊軒仿佛什麼都沒察覺,隻是噙著笑給她遞去一塊杏仁酥。
薑翎吃完一塊,頓了頓,狀似隨意地問:“我們一定能贏的吧?”
莫齊軒回她:“一定會的。”
這句話像個保證,肖嶼看到薑翎似乎鬆了口氣,又開始訴說戰爭結束後的暢想。
她說她想去綏州看雪,想去溪州乘舟,還要在雍州禦劍淩風三千裡。
莫齊軒微笑地聽她描述,時不時為她夾菜,對她的每一句話都有回必應。
肖嶼想,也許教主是察覺到了什麼,她頻繁地觀察莫齊軒的神色,終於在一遍遍的試探後,安心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挑起唇角望著月亮。
在那時她還不知道,這一刻她所有對未來的暢想,都成了主上列出的計劃。
隻是,計劃實行的時間是在他死後,而名單裡並沒有他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的人,真的會幸福嗎?
肖嶼想不出答案,但既然莫齊軒做出選擇,他就會無條件遵從。
決戰的那天很快到來。
主上帶領九州最頂尖的修士,正麵挑戰魔主古鄴。
早已布置好的陣法,在地麵上緩緩運轉。在那時,所有太初劍宗的長老以及天聖教教眾,都以為他要發動破空之陣。
唯一知道真相的肖嶼,依照命令開啟大陣,讓信仰之力從四麵八方的祭壇彙聚而來。
狂風呼嘯,如百鬼哭喊。
莫齊軒贏了。
莫齊軒死了。
教主崩潰地看著他消失在眼前,周身靈氣肆虐,離暴走隻有一步之遙。
就在這時,拒戰不出的青雲仙君降臨此地。
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心灰意冷,她用命為莫齊軒換來了一線生機,然後帶著古鄴的屍體自焚而亡。
教主茫然地站在原地,最後在副教主的攙扶下,抱著泰阿劍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初劍宗。
再後來,泰阿劍遲遲沒有動靜,她選擇了獨自入住軒翎宮,完全地將自己封閉了起來。
而她自己甚至意識不到這一點,以至於所有試圖安慰她的人,都對著她的微笑無從開口。
肖嶼並不在安慰她的人之列。
因為他堅信,哪怕隻有一絲希望,莫齊軒都不會放棄見到她的機會。
三年後,教主外出歸來,總算不再是孑然一身。
她找到了願意跟隨她一生的劍靈,把早已準備好的東海靈珠送到他手上,幫他恢複曾經的模樣。
他一點也沒變。
無論過程有多艱難,隻要教主還在,他總會回來的。
那一天,肖嶼終於又在教主臉上見到了真心的、無憂無慮的笑容。
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副教主,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神情從錯愕到狂喜,很快紅了眼眶。
他們相聚、擁抱,激動地把訊息傳給所有認識的人。
等一切平息,教主轉頭望向他,詫異地開口:“肖嶼,你哭了嗎?”
他怎麼可能流眼淚?
“沒有。”
副教主插嘴:“以前沒看出來,你還挺多愁善感。”
“……”他麵無表情地說,“真的沒有。”
隻是太陽有點刺眼而已。
*
很快地,太初劍宗的長老和弟子都紛紛趕來軒翎宮。
他們麵色各異,卻同樣歡喜,便是一向和莫齊軒最不對付的單百潼,都緩和了顏色,悄悄揉了揉眼眶。
於是一大群人圍著莫齊軒,像圍觀一樣稀世珍寶,而薑翎則作為珍寶的主人,興奮地為他們揭開幕布進行展示。
莫齊軒啼笑皆非,由著他們鬨,臉上始終帶著淺笑。
直到夜色落下的一刻,他慢悠悠地抬手,指尖隨意地在半空畫了一個圓。
圓月泯滅,烈日高懸,黑夜頃刻亮如白晝。
這正是他在羽化之際所參悟的,鴻蒙仙典的最高境。
肖嶼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看來,他們的重逢,應該在燦爛的陽光下。
孟蕉欣慰地看著這一幕,蓄起長發的高澹拍馬屁誇她教得好,被她神色矜持地橫了一眼。
祿元洲當場表示出退位的意圖,因為談子真一句“給我養老金”默默裝作無事發生。
應之槐和穆籬把莫齊軒拖走切磋劍法,樂玉珂思索之後親自洗手做羹湯,狄昭率先嘗試當場倒地不起,為了搶救他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總之,吵鬨的一天就這樣結束。
第二天,莫子書、殷三兩、祝歡顏和師尋綠率人到訪。
第三天,真武皇帝和寧大帥抽空前來探望。
第四天,軒翎宮來了一個小女孩,教主很高興,據說那是醉月樓芸娘的後人。
再後來,不少門派都陸陸續續派人過來進行慰問。
連蝕日國的國王遊影也攜大將軍蒼曼寒前來拜訪。
遊影是少數能讓肖嶼發自內心敬佩之人。
作為一個凡人,她打贏了太多不可能的戰役,創造了數不儘的奇跡。
可惜凡人的壽數終究有限,何況她已經被持續十餘年的大戰掏空了身體,這次出現,她變得兩鬢生白,不可抑止地顯出衰老之態。
然而當她開始交談時,就又是那個神采飛揚,從容威嚴的萬民之王。
蒼曼寒溫和的目光永遠注視著她,時不時麵帶微笑插進兩句話。
等所有人都走後,軒翎宮重歸平靜。薑翎和莫齊軒並不感到寂寞,重逢的喜悅讓他們沉浸在愛意中,一刻也不能分離。
肖嶼默默看著他們,儘忠職守,絕不多說一個字。
他不清楚什麼是感情,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明白這種東西。
他隻要遵從主上和教主的旨意即可。
但教主似乎對此有自己的想法,她說:“我放你一年的假吧。”
主上自然讚同她的決定,他說:“去九州,體驗下新的生活吧。”
於是肖嶼走了。
他看著偌大的九州,難得感到了茫然和迷惑。
不過,路總會有的,隻要走下去就行,正如莫齊軒做的一樣。
心心念念者,終將得償所願,或許這就是九州的仁慈和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