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隻是想看看時間,誰知解鎖屏幕後卻發現助理在不久前發來了短信,但他開了靜音模式忘記關閉,竟然就這麼錯過了的第一時間。
他蹙眉,點開短信,將短短兩行字體收入眼底。
傷者的姓名是江如茜,這點賀從澤並不了解,也沒打聽過江凜母親的名字。
可那個地址……
賀從澤心下一緊,臉色當時就變了。
偏偏就在此時,江凜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也沒看來電顯示,隨手接起電話,“哪位?”
“請問是江如茜女士的家屬嗎?”
江凜聞言怔住,心下有什麼糟糕的情緒開始迅速翻湧,她穩了穩心神,問:“是……我是她的女兒,請問怎麼了?”
“是這樣的,你的母親在機場路口處發生了車禍,現在還在搶救中,麻煩來中心醫院……”
手機聽筒內的聲音,江凜聽不清楚了。
在聽到“車禍”二字後,江凜整個人猶如雷擊,一時竟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無法描述那一瞬間的感受。
苦澀、恐懼、惡心,一堆亂七八糟的感覺侵蝕了她的肢體,五臟六腑仿佛都狠狠擰在了一起。她無意識地開始呼吸急促,冒冷汗,四肢無力,迫切的想開口說話,卻做不到。
電話對麵的人狐疑喚道:“喂?江小姐?”
“……我馬上過去。”江凜艱難地吐出五個字,當即將電話扣死,起身就要走,身形卻驀地晃了下,若不是被賀從澤環住,怕就要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林天航被江凜嚇得不輕,飯也不敢吃了,手忙腳亂的不知做什麼好。直覺告訴他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林天航此時扶也不是坐也不是,都快急哭了。
賀從澤攬住江凜後,正欲開口出聲,卻微微頓住。
——她在發抖。
賀從澤眼神複雜地望著懷中的女人,一眼望進她趨於破碎的眸中,裡麵溢滿了脆弱和倉皇。
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的一麵,所有情緒都寫在了臉上,彷徨而無助,整個人臨近崩潰邊緣,連竭斯底裡都隻能揉成喑啞塞進咽喉,像個孤立無援的孩子一般。
“去哪?”賀從澤垂下眼簾,下意識將自己的聲音放輕放緩:“我開車送你過去。”
“我媽……她出車禍了。”江凜眨眨眼,暫時喚回了一星半點的清醒,她張口,發覺吐字都有些困難,啞著嗓子道:“現在去中心醫院。”
“哥哥,你快把姐姐送過去吧。”林天航總算明白發生了什麼,忙不迭揮手道:“我有手機的,我自己給管家打個電話讓他來接就好,你們不用管我,趕緊去醫院!”
賀從澤不好耽誤時間,雖然不放心,但也隻得匆忙點頭應下,同店員說明情況讓其幫忙照看著林天航,隨後便迅速開車帶江凜趕往中心醫院。
偏偏正是交通擁擠的時候,堵車不說,紅燈還一堆,賀從澤忍不住嘖了聲,有些不耐煩。
而等待過程中,江凜沉默寡言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神情恍惚難安,她緊緊絞著手,隻覺得從心底到身外,沒有一處不在發冷。
是真的冷到徹骨,她發現自己好像是在發抖,卻渾身上下麻木到沒有任何知覺,隻有胃部在神經質地痙攣,讓她有種模糊而疼痛的作嘔感。
“江凜,你現在先冷靜一下。”賀從澤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就沒見過她這麼沒生機的時候,他便蹙眉出聲安慰道:“伯母肯定會沒事的,你彆多想,先到醫院看看情況,好不好?”
“我……不是,我隻是在想,她明明早上還給我打了電話,但我當時忙著收拾,就沒有給她回過去。”江凜開口,嗓音嘶啞得仿佛沁著鮮血:“如果我那時候立刻就回她了呢,她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她為什麼會突然一個人來這邊找我?”
江凜心下無措,開口難免有些語無倫次:“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媽真的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我活到現在就是靠她支撐著我,如果她不在了……那我該怎麼辦?”
她看似無堅不摧,沒有軟肋,實際上她的生命早就殘破不堪,全靠母親這一根弦緊繃著,若是斷了,那她命裡的所有也就失去了意義與光彩。
她不過是有著條賤命,軀殼中的靈魂荒蕪貧瘠,她一無所有,這麼多年來唯一支撐她走下去的念想,就是她還有個至親,她還是被彆人需要的。
可是如果……如果……
江凜眼眶乾澀,她伸手撐著額頭,此刻竟然連悲哀的聲音都發不出,隻有莫大的澀然哽在喉間,堵得她心臟狂跳,耳鳴陣陣。
她希望沒有如果。
二人趕到醫院時,手術室的紅燈還亮著。
江凜同醫生溝通後,被告知江如茜目前還沒有度過危險期,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江凜聞言,麵上雖未表現出什麼波瀾,卻是下意識捏緊了拳頭,指甲嵌進肌膚裡,她渾然不覺,還在繼續發力。
賀從澤垂眼見此,抿唇執起她的手,一點點、力道試探地分開她的五指。
於是她終於張手,掌心的青紫痕跡就這樣顯露,那白嫩細膩的肌膚,現在甚至浮現出斑斑血跡,二者產生的對比鮮明有刺目。
賀從澤看得心底作痛,他擰緊了眉,溫熱的指腹搭上她冰涼的掌心,輕輕緩緩地揉,為她散去些許痛楚。
熱度從手心緩緩蔓延開,悄無聲息地湧入心房,意味難言,但似乎是暖和了些許。
江凜驀地僵住,眸光閃爍刹那,她回過神來,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為自己的失態而緘默。
“其實按理說,這種程度的車禍並不算嚴重,但病人的情況卻很不好。”醫生說著,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猶豫:“病人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病人的求生欲,太弱。”
江凜行醫多年,大大小小的手術都參加過,自然知道病人的求生欲對於手術來說,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江如茜會求生欲太弱?
她不是有在好好吃藥嗎,她難道還在為過去而感到痛苦嗎?
江凜說不上話來,隻得坐在長廊的椅子上,撐著額頭,腦子裡一團亂。
助理一直在這邊等著,快步走來見江凜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沒敢上前,隻走到賀從澤身邊,對他附耳道:“小賀總,肇事司機給找到了,在局子裡審著呢。”
賀從澤吐出口氣,疲憊闔眼,對他低聲道:“去讓人調路口錄像,看看是意外還是人為。跟警方那邊報上我的名字,這事必須給我查清楚。”
助理點點頭,應下:“好,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賀從澤吩咐過後,便坐到江凜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部。
他沒說話,隻安安靜靜地陪著她,緩和她幾近崩潰的情緒。
不多久,助理卻腳步匆忙地趕了回來,喚賀從澤:“小賀總,我剛接了個電話,說是公司那邊有個臨時會議需要你出席,你看……”
賀從澤不暇思索:“推掉。”
助理的模樣十分為難,“可是這場會議有股東,挺重要的……”
賀從澤擰眉,正要動怒,旁邊江凜卻出聲道:“賀從澤,你去公司吧。”
她的狀態已經比最初得知消息時好了許多,此時抬起頭來,對賀從澤淡聲道:“我留在醫院等著結果,又不會尋死覓活,你不用擔心。”
雖然這麼說,可賀從澤還是不放心,又確認道:“彆跟我逞強,你一個人真的可以?”
江凜擺擺手,神情無異,“趕緊去吧,彆浪費時間。”
賀從澤於是不再多言,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她:“有事跟我打電話,就算在開會我也立刻趕過來。”
江凜表示實在受不了他的婆媽,再次擺手催他趕緊走,這才將二人給送走。
此時空曠的走廊,隻剩下她一個人枯坐著。
大悲無淚,江凜現在正處於情緒爆發後的麻木期,她即便是出神也不知該想些什麼,隻得盯著牆發呆。
四周一片靜謐,冷氣好似鑽進了她的骨血,在沉默中叫囂著,翻江倒海。
江凜想,如果江如茜真的就這麼睡下去,其實對她來說,也不能算是太壞的結果吧。
至少,江如茜再也不會在午夜夢回時,回想起那悲哀陰暗的婚姻,那帶給她無數痛苦與夢魘的男人,以及二十年前,那場燒死她自我的鋪天大火。
她也不必再受躁鬱症的折磨,整日整夜的失眠,在噩夢中脫不出身,淚流滿麵,靠著各種精神藥物過活。
江凜怔怔地想著,卻覺得有哀切自心底溢出,侵蝕她百骸。
可是……自己呢?
人生的路還有好長啊,自己又該怎麼繼續走下去?
江凜此時才發現,一直以來她都在不斷給自己築起高牆,其實就是因為她怕得要死。她是如此恐懼身邊人的離去,她脆弱的心理防線已經不足以承受這些,所以便去抵製所有外來的溫暖。
——她其實根本,就是個懦弱至極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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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這場會議的商討事宜有些繁雜,儘管賀從澤已經將效率提至最高,結束散會也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後。
他將還未來得及的文件放到辦公桌上,抬手鬆了鬆領帶,便打算給江凜打電話問問情況。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賀從澤暫時放下手機,道:“進來。”
助理推門而入,麵部表情十分嚴肅,走上前來對賀從澤道:“小賀總,警方那邊查出了點不對勁的地方。”
他無聲挑眉,“怎麼回事?”
“已經確定肇事司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家屬也都在京都生活多年。但警方卻從肇事司機手機中,發現他最近頻繁和S市的一個人有聯係,所以現在懷疑車禍有人為因素在內。”
“查,把那個人的背景和人際關係網都翻出來,逐一排查。”賀從澤冷聲,眉宇間浮現幾分陰晦:“無論如何,必須把幕後人給我揪出來!”
助理不敢怠慢,俯首應聲:“好,我這就去安排!”
說完,便極其利索地退出了辦公室,將門帶上。
賀從澤有些煩躁,他揉揉額頭,給江凜打了電話過去。
等了有一會兒,她才接起來。
賀從澤開門見山:“伯母情況怎麼樣?”
江凜開口,嗓音低沉,聽不出什麼情緒來:“情況不太好,雖然撿回一條命,但目前還處於昏迷狀態,現在人躺在ICU裡。”
不幸中的萬幸。
賀從澤心裡緊繃著的弦稍稍鬆懈,他輕聲對她道:“不用擔心,我會安排最好的醫生來負責伯母,一定不會有事。”
他不知還能說什麼,他深知在此時此刻,安慰的話語是最無力的東西。
話音落下後,手機聽筒內陷入寂靜,隻剩時有時無的電流聲敲打著耳膜。
時間無聲流逝,他不催她,隻默默作陪。
江凜沉默良久,突然出聲喚:“賀從澤。”
“嗯?”
……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