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聲音,林野英挺桀驁的眉骨瞬間一皺,這個音色他有印象,就是下午給他帶路的那個桑林漾。
雖然這桑林漾和謝槿苓從小一起長大。但是謝槿苓在不在家、又或者是在這裡待多久,應該都是謝槿苓自己的事,這桑林漾是不是管得有點寬了。
“他應該是有事找我。”謝槿苓拿起畫筆和顏料,將它們裝進盒子裡,隨後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林野,目光又在自己給林野畫的圖騰上停留了幾秒:“該把手機帶來的。”他對於自己畫的這個圖騰還算滿意。
在林野還沒有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時,謝槿苓就又說道:“早點休息,明天七點我會來找你。”
“至於洗漱這些,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木桶和熱水。”留下這句話之後,謝槿苓就離開了房間。
他走出去,將廂客房的大門順手關上之後,看向站在門外等他的桑林漾:“你找我有什麼事?”
“有兩件事。”桑林漾也不廢話,直奔主題的說:“半個小時前,阿吉給我看了一封引薦信。”
“引薦信?”謝槿苓有些意外。
他們上嶺寨比較特殊,不像其他苗寨隨時都是對外開放的。外來人要想進上嶺寨,要麼是有寨中人的邀請,要麼則是需要村黨支部書記的引薦信。
這兩種情況,前者居多。而後者這種情況,差不多有五年沒有出現過了。
“對,引薦信,村支書那邊送來的,說的是大概三天之後,會有幾個研究生到我們上嶺這邊來,要找一種和回春草很類似的草藥。”
說到這,桑林漾微微停頓了幾秒,觀察了一下謝槿苓的臉色,才繼續說:“小槿,你是由我們寨的草鬼婆帶大的,除了草鬼婆本人,你就是整個寨子裡對草藥這些最了解的人。”
“信裡說的,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幫忙帶著那幾個研究生一點。”桑林漾其實也很不想謝槿苓去跟那些外來人接觸:“小槿,如果你不太願意的話,我可以再跟阿吉說一說,看能不能安排寨子裡其他識草藥的人去帶他們。”
謝槿苓沒有立刻表態,而是說道:“還有一件事是什麼?”
桑林漾:“是前兩天跟你提到過的,關於支教的事。”
謝槿苓神色微動,桑林漾說的這話倒是提醒了他。
他記得在原書中,從苗疆到城林讀書的謝槿苓,就隻是一個工具人,一個作為推動簡弋和陸淮昱感情發展的作死炮灰。
因為隻出現在前期的校園劇情裡,所以書中對於謝槿苓個人的背景信息這些記錄得很少,也並沒有提到他去城林就讀一學期的原因。
而實際上,他之所以會去城林上學,主要還是因為他們上嶺寨唯一一位教書的黎老先生,已經有七十三歲了。
三年前,黎老先生剛滿七十歲,這個年紀放在大城市中,早已經是該退休的年紀。但是老先生不想退下去,想繼續教寨中的孩子讀書。
老先生歲數大了,雖然他們上嶺寨隻有在苗曆的周二和周四這兩天上課,但是畢竟整個上嶺隻有他一位老師在任課,一天幾個小時下來,老先生的身子骨到底還是有些吃不消。
最後寨中的族長折中考慮之後,就讓謝槿苓出寨去外麵學習一段時間。等掌握了夠用的知識之後,再回到上嶺寨輔助老先生,幫忙分擔一些課程,讓老先生不至於那麼累。
而之所以會選擇讓謝槿苓出寨,是因為他是整個上嶺寨裡,除了阿姐沈顏之外,與外界接觸最多的人。
他在八歲的時候就被阿姐帶出過寨子,在外麵生活了近六年。那六年裡,他雖然沒有去學校上課,但是阿姐有專門請家庭教師來教他,偶爾雅茜姐也會來給他輔導。
也是那個時候,雅茜姐發現了他在繪畫上的天賦,緊跟著他才去係統性的學習了繪畫。
所以整體算起來,他所受到的教育,其實與外麵那些在學校裡上課的學生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差彆。
也正是因為他有一定的基礎,又是在外麵生活了幾年且與外界接觸最多的人,三年前他才會出上嶺寨,去往阿姐曾經的母校城林就讀。
目前整個千江烏寨,上嶺和下嶺加起來,一共也就隻有六位正式任職的老師。
上嶺一位,也就是早該退休的黎老先生,下嶺五位。
前兩天桑林漾確實跟他說過,會有一位大學生來千江烏寨任教。
雖然千江烏上嶺寨和千江烏下嶺寨,都統稱為千江烏寨,但其實如果不特彆說明,外來人根本就不會知道還有上嶺的存在。
而這種來任支教的大學生,通常都是直接默認為到下嶺去教書。
桑林漾說道:“小槿你也知道,我們上嶺這邊遠比他下嶺更缺教書先生。”
這次來任支教的大學生,學曆比以前來這裡的大學生都高,不僅提前讀完了大學,聽說還算是在讀研究生。
小槿是他們整個上嶺寨中,與外界接觸最多的人。普通話也說得最為流利,不像他們有比較重的口音,與外來人交流起來會更方便。
他阿吉的意思,就是想讓小槿去跟那位大學生好好溝通一番,看能不能說服這位大學生到他們上嶺來教書。
桑林漾:“下嶺那邊是肯定沒有問題的,也不會有任何意見,隻要這位大學生本人同意。”
如果溝通之後,這位來任支教的老師還是不願意到上嶺這邊來,也沒事。畢竟他們也算是儘了力,為上嶺的孩子爭取了。
如果對方同意,那自然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歸根到底,總歸還是想試一試的,看能不能把這位老師爭取來。
其實桑林漾說的這些,原本該是他那個作為族長的阿吉,明日一早親自來告訴小槿。
但是桑林漾存了一些私心。
白天的時候,小槿的那個叫林野的高中同學來了他們寨子裡,按照上嶺的規矩,晚上的時候,小槿就需要去給林野送攔門酒。
他估算著那個叫林野的人,必然不會在喝了攔門酒之後,就識趣的讓小槿離開。而他又不想讓小槿和那個叫林野的人待太久,所以這才大晚上的特意過來,跟謝槿苓說這些其實明天白天才說的事。
不過除開這一點私心。
他作為下一任族長,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在慢慢著手族中的事務了,幫自己的阿吉代為傳達這兩件事,也說得過去。
這麼想著,桑林漾看向謝槿苓,等待著他的回答。
謝槿苓微微抿了抿唇,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為他整個人覆上了一層淺色的光暈。
他那偏淺的琥珀色瞳孔,在夜色下比白日看起來更黑一些。此刻他的眼眸裡流轉著一抹思索,過了好幾秒,才不鹹不淡的回複:“你說的這兩件事,支教這個,我沒問題。任教的那位大學生來千江烏寨,我就會去溝通,至於推薦信那個,我要好好考慮一下,明天給你答複。”
“好。”桑林漾輕輕笑了笑,沒再就這兩件事上多說,而是看向謝槿苓手中拿著的木盒子,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對了,你這盒子裡裝的是畫筆和顏料?”
其實早在一開始,桑林漾就注意到了謝槿苓手中的這個盒子,這盒子他見過好幾次,他知道謝槿苓有時候在畫彩繪的時候,就會用到這個盒子。
剛剛見小槿出來的時候,他沒有在小槿臉上看到任何彩繪,就在猜測這些是不是給那個叫林野的人用的。
不過因為之前有正事要說,所以他就隻好先將這個懷疑暫時壓在心裡。現在正事已經說完了,桑林漾實在沒忍住,就問了出來。
聽著桑林漾問的這話,謝槿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桑林漾的眼睛看著,似乎是在觀察著什麼。
桑林漾輕輕咳了咳,說:“怎麼了?我就隨便問問。”
謝槿苓沒說話,又往他這邊走了一步,緊接著往前傾身將臉湊向了桑林漾,眼中的審視意味更濃了。
麵對謝槿苓這突然的靠近,桑林漾頓時有些緊張的抿緊了雙唇。他有些不敢看謝槿苓的眼睛,怕自己眼底深處的那一絲醋意被謝槿苓察覺,也怕自己被小槿的眼瞳吸進去。
空氣在這個時候變得格外安靜,桑林漾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他錯開謝槿苓的眼神,打算說點什麼,然而還沒有開口,謝槿苓說道:“你都知道,還問什麼?”
他站直身體:“直說吧,你到底想問什麼。”
桑林漾一聽,露出了一副被打敗了的表情。
果然,他的這些遮掩,都瞞不了謝槿苓。
桑林漾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頭,乾脆直接坦白:“好吧,我其實想問你是不是在林野的身上畫了彩繪?”
謝槿苓點頭。
桑林漾見狀,心裡頓時泛起一股酸澀,他垂下眼瞥了瞥嘴,半開玩笑道:“你都還沒給我畫過呢。”
謝槿苓瞥他一眼:“你作為族長的兒子,還缺人給你畫彩繪?”
桑林漾剛想說那是不一樣的,謝槿苓就不甚在意的開口道:“行了,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覺了。”說完,謝槿苓就轉身朝著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桑林漾看了一眼謝槿苓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緊了緊,他就這麼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動身離開。
而等外麵的動靜都消失之後。
一直將頭微微貼在門這邊、聽著謝槿苓和桑林漾談話的林野,才重新站正了身體。
他回想著謝槿苓和桑林漾方才的談話。
村支書的推薦信?幾個研究生?找草藥?謝槿苓帶他們?
這什麼跟什麼啊!
還有那個突然來任支教的大學生。
不知為什麼,林野的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總覺得無論是推薦信裡的那幾個來找什麼草藥的研究生,還是那個來任支教的那個大學生,對於他來說,都是來者不善,都讓他莫名產生了一絲很奇怪的警覺。
沒有任何緣由,就是一種直覺。
林野的嘴唇緊抿起來,纖長的睫毛覆蓋在他湛黑的眼瞳上,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眸中的情緒。
另一邊。
臨近良勾岩千潭村的一家民宿裡,坐在床頭的簡弋正在跟王院長打著電話。
“……簡弋啊,你真的去了苗疆那邊?”
“嗯,下午到的良勾岩千潭村。”
“那距離千江烏寨應該不遠了,唉我說你這孩子,怎麼就想著去那裡任支教啊……那地方山高水遠的,哪裡比得上D市。”
“這裡挺好的,風景很美,雲朗風清。”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王院長頓時有些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