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清晨。
津海夏天清晨的陽光伴隨著鳥叫透過窗簾, 吳雩朦朧睜開眼睛,又閉上片刻,才坐起身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發現周圍房間陳設不對勁——是步重華的主臥。
吃領導的住領導的,還把領導給睡了, 作為下屬此刻人生簡直到達了巔峰……
吳雩揉著惺忪的眼睛翻身下床, 一看時間已經早上八點, 回頭揚聲道:“領導!領導?”
屋外靜悄悄的沒有回音,估計已經上班去了。
吳雩稍微把床鋪好,準備上樓回客臥刷牙洗臉,然而主臥門一開, 一個黑黢黢的東西當頭呼嘯而下, 讓他閃電般蹬蹬蹬退後三步, 定睛一看那赫然是隻吊在半空中的襪子。
……襪子……
黑色男襪晃晃悠悠,被一條細繩栓在門頂, 鼓鼓囊囊不知道塞著什麼。吳雩麵無表情盯了它足足十來秒,才挑眉打開襪子一看,裡麵竟然是個最新款手機和團成一團的耳機電源數據線,還沒撕膜的手機屏幕上貼著張字條, 工工整整寫著:【送吳雩的聖誕禮物, 步重華】。
反麵又貼著一張字條,字跡潦草得多,應該是急匆匆寫的:
【建築工地那個殺手出屍檢結果了,我要去一趟技術隊, 你可以下午再去上班。ps:不準用新手機下波多野結衣。】
空氣一片安靜,吳雩用兩根手指拎起襪子,眼神有點微妙。
“……道理我都懂,可這襪子是穿過的吧。”
“死者全身創傷符合內輕外重、廣泛多發、所有損傷一次性形成的特點,單從屍檢結果來說高墜死是毋庸置疑的。”技術隊辦公室裡,王九齡拿著一本屍檢報告嘩嘩地翻:“死者的指紋在全國犯罪數據庫當中沒有記錄,按照你的推測,我們去查了出入境記錄,果然他沒有前科的原因是——”
啪一聲王九齡把屍檢報告拍在步重華麵前,一指首頁死者信息:“國籍,緬甸。”
步重華隻瞥了一眼,心下的猜測得到證實,倒沒有特彆的觸動:“我讓你們去查他最近一個月來的行蹤軌跡,有什麼特彆的線索嗎?”
王九齡聳聳肩,指著麵前一堆用物證袋裝好的隨身物品:“那點兒零碎都在這了,身份證是假的,學生證是偽造的,polo衫是高仿的,手表是以舊翻新的,手機是香港來的水貨……哦對,手機裡全是跟蹤吳雩的各種照片,彆說,還挺嚇人。”
步重華隨手拿起那個水貨手機,技術隊已經給解了鎖,所有數據都恢複完成,相冊裡密密麻麻基本全是吳雩。書店裡的吳雩,走在下班路上的吳雩,蹲在公安局樓下魚排檔等烤串吃的吳雩,坐在街邊長椅上一手插在褲袋裡一手伸出去喂流浪小貓的吳雩……所有照片都是遠距離側麵或背麵,沒有一張能清晰看到正臉。
步重華翻了半天,唯一一張能清晰照出臉的,隻有這手機拍下的最後一張照片——醫院走廊上站著跟江停說話的自己。
“我確實不如吳雩,”這個念頭刹那間伴隨著荒謬和無奈一齊湧上步重華心頭:“難怪那殺手說我靠臉才能混到畫師身邊,可能他真是這麼想的。”
那個姓吳的孫子整天在精英階級麵前自卑得不行,他什麼時候才能知道,精英階級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站到他那樣的人身旁?
“怎麼樣?”王九齡隨口問。
“沒怎麼樣。”步重華吸了口氣,快速滑動手機屏幕:“有幾張把吳雩拍得還挺好看,回頭讓技術員發給我。”
“人小吳就是很俊俏很上相嘛。”王九齡完全沒有多想,理所當然地:“你看人小吳跟著你們出外勤多危險,指不定哪天就給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抓走了,還是趕緊把長公主嫁來技術隊和親吧。安全,踏實,工資高,還漲了200塊錢生活補貼。”
步重華頭也不抬:“對,買霸王……”
王九齡冷冷道:“煙頭。”
空氣陡然陷入安靜,步重華聚精會神翻看手機相冊,一個字都不吭。
王九齡在雙邊外交關係上占據了史詩般的、碾壓級的上風,帶著勝利的表情喝了口茶,突然隻見步重華劃動屏幕的手指一頓,若有所思停了下來,緊盯一張圖片半晌,輕輕“哎”了一聲。
屏幕上顯示著手機裡的第一張照片,可能是剛開機試驗像素隨手拍的一張,稍微有點兒糊,但還是能看出遠處隱約的房屋輪廓和起伏荒野。
王九齡湊過來看了看,頗為不解:“怎麼啦你這是?”
“……看著眼熟。”
“這你都能眼熟?!”
步重華不答,把圖像中那片模糊的房屋放大觀察片刻,突然道:“這是小北莊。”
王九齡:“啊?”
“這個村子整體呈矩型環原結構,但違章自建樓房朝東南麵凸出來一塊,遠看又像馬鞍形輪廓,你看這裡放大是小北莊最高的那棟五層水泥樓,我跟吳雩昨天在村子裡轉了一圈,樓頂是白色的。”
王九齡看著他,已經驚呆了。
“我不會出錯,這就是小北莊。” 步重華把手機往桌上一丟站起身:“死者曾經站在小北莊南邊距離一點五公裡內的高處拍下這張照片,很可能他就是在那裡得到這個手機的——立刻去查小北莊以南附近有什麼建築,快!”
王主任如夢初醒,隻來得及匆忙向步重華比了個拇指,二話不說匆匆狂奔出門。這個案子已經被上頭列為一級緊要督辦大案,不多時轄區派出所的電話就打回來了:“報告王處,小北莊以南1200米處有一片廢棄廠房,原本是當地的氮肥生產企業,後來因為環境汙染被北道新村開發區下令整頓,已經空置一年多了!”
王九齡剛要說什麼,步重華驀然狐疑道:“——氮肥?”
硝銨、氯化銨、磷酸氫銨……正跟陳元量裹屍袋上的微量殘留成分相符!
也就是說,工地上的殺手跟“三七”這兩個人,可能都曾經去過那片廢棄工廠!
王九齡醍醐灌頂,差點失手摔了話筒,隻聽身後椅子與地麵摩擦滋啦一聲,步重華已經起身衝出了技術隊辦公室,邊走邊迅速吩咐:“把地址發給我,叫當地轄區派出所立刻派人過去圍住廠房。蔡麟! 跟我去小北莊附近可疑建築勘察,現在就出發!”
嗚哩嗚哩嗚哩——
急促的鳴笛劃破津海市上空,警車呼嘯衝過十字街口。馬路對麵一家煙酒店門前,吳雩一邊低頭點煙一邊回到牧馬人車門前,見狀微微一愣,目送警車遠去,有什麼東西猝然觸動了他敏銳的第六感。
“……”
他原地猶疑數秒,摸出手機撥通了步重華的號碼。
“樂家氮肥生產公司,兩年前因為環境汙染被有關部門勒令整頓,後來乾脆就破產搬走了,用來抵債的原廠房因為各種手續問題空置至今,可能已經變成了廢地……”
手機嗡嗡一震,步重華抬手打斷蔡麟,剛要按下接聽鍵,突然又頓住了。
蔡麟一邊開車一邊偷眼瞧瞧手機,又瞧瞧步重華不辨喜怒的側臉,心說為什麼不接?
手機自然掛斷,少頃又震了幾下,信息接踵而至——
吳雩:【我剛才看到有大車拉警笛從咱們分局出外勤。】
【出什麼事了?你在哪裡?】
步重華拇指懸空片刻,琥珀色的眼珠一動不動,仿佛突然透過手機屏幕上吳雩這兩個字,看見了建築工地陰霾天幕下那張悲哀微笑著的麵孔,以及極其小聲的五個字——“我也喜歡你。”
緊接著他從八樓一躍而下,帶著剛要對警方說出什麼的殺手,義無反顧投向了血色大地。
步重華閉上眼睛,少頃又睜開,沒有絲毫表情地在手機上輸入一行字,點擊發送。
——叮當!
【我在市局法醫所,你午飯後過來找我。】
吳雩盯著手機屏幕上那行簡潔的回複,眉頭慢慢蹙起,半晌又抬頭望向剛才警車飛馳而去的方向,眼梢慢慢眯成了鋒利的形狀,輸入一個字點擊發送——
【好】。
然後他用犬齒叼著煙,打開牧馬人車門鑽了進去,發動汽車調頭,尾隨警車開出了十字路口。
小北莊以南是大片起伏的曠野,遠望隻見山丘間矗立的一座座高壓電鐵塔,彙聚了四裡河支流的環城河滔滔北上,向灰暗的天幕奔流而去。
“艸!”蔡麟摁斷藍牙電話,破口大罵:“轄區派出所走錯了!還沒找到地方在哪!”
“這地方確實難找,已經退化回耕地了,也沒法開車。”步重華望向擋風玻璃外隱約的村落建築,沉吟片刻後吩咐:“把車停在小北莊附近,我們分頭往南步行試試。”
“唉,行!”
小警車確實沒法在這種地方攀山越嶺,所幸目的地離小北莊也不過一公裡多,走得快二十分鐘就能到。步重華把車留在小北莊附近,找了個當地人大概問明方向,便順著河堤向南步行進發;但在荒草及膝的荒野中走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找到廢棄廠房在哪,天色越來越暗,周圍隻見高高低低的土坡起伏,以及深深淺淺的水溝圍繞田畦。
“噯!老鄉!”蔡麟陡然瞥見田埂上幾個村民打扮的男子正站著說話,便提起褲腳往下走了幾步:“請問樂家氮肥廠在哪兒?”
村民你看我我看你,各自麵麵相覷。
“樂家氮肥廠!已經搬走了!”蔡麟連比帶劃:“就在這附近!你們知道怎麼走嗎?”
村民各自用方言商量了幾句,紛紛茫然回視:“啊?”
步重華拍拍蔡麟的肩示意他退後,回憶了一下那天在小北莊聽到幾個婦女聊天的口音,儘量模仿了下:
“——這裡以前有個廠,現在空了,關門了!你們知道在哪嗎?我們來做土地測量!”
蔡麟滿懷疑慮問:“他們知道啥是土地測量嗎?”
步重華輕聲道:“我要不要給你找個嗩呐邊吹邊喊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支隊警察警號156543?”
蔡麟:“……”
“化肥廠啊?”這時人群中一個離得較遠、年紀較輕的村民好像聽懂了,上下打量了步重華幾眼,“泥們去哪做撒子,路不好走滴嘞!”
終於有個明白人了,蔡麟趕緊問:“您能帶我們去嗎?”
村民略一猶豫,回頭望了望遠處的田埂,似乎在掂量什麼。
蔡麟等不及,從口袋裡摸出了五十塊錢。步重華條件反射一攔沒攔住,隻見他已經跳下田埂去把鈔票塞給了那個村民:“勞駕您帶個路,帶我們找到那工廠圍牆外邊兒就行,謝謝您!”
“哎喲喲!你嘖四乾撒子嘛!”那村民把白毛巾往肩上一搭,接過錢趕緊塞進口袋裡,這下再沒有半點遲疑了,三步並作兩步滿麵笑容爬上田埂:“好嘞!走嘞!”
蔡麟跟著爬上來,感覺還挺得意,這時卻突然瞥見步重華略沉的臉色,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好像是違反規定了,連忙一縮脖子。
步重華沒說什麼,淡淡道:“走吧。”
在附近耕作的村民明顯有一套自己的認路辦法,帶著步重華和蔡麟兩人抄了另一條近道,劈開大半人高的厚厚草叢,有一搭沒一搭問:“泥們四乾撒子工作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