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昨晚一人單挑全場時不知道被哪個小混混剮蹭了,但劇烈運動時腎上腺素分泌高,一時半刻不會感覺到痛,清晨衝澡時也沒注意到。
“腫了,”吳雩說,“我給你上個紅藥水吧。”
步重華第一反應是不用上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微妙地默許了這個提議。吳雩便打電話問招待所前台要來紅藥水和棉花,步重華坐在床邊,後領稍微拉下來一些,吳雩一條腿半跪在他身後的床沿上,用蘸水的毛巾在傷口周圍抹了兩把權當消毒,然後用棉花浸了藥,仔細塗抹在略微紅腫的破皮上。
步重華屬於天生色素淺淡那一掛的,瞳孔偏琥珀色,皮膚也比較白皙——是健康、結實、均勻的白皙,跟吳雩那種常年作息顛倒疲於奔命導致的蒼白是兩種色調。他頭發也很濃密,在晨光中微微發亮,帶著洗發露好聞的氣息,跟吳雩經常自己對著鏡子瞎幾把剪兩下的淩亂黑發非常不同。
“這細皮嫩肉的,”吳雩有點泛酸,嘲道:“有點兒小傷就這麼明顯。”
步重華說:“我倒更羨慕你這樣的。”
“羨慕什麼?”
吳雩背部、腹部乃至手臂上,細碎的瘢痕傷疤和創麵愈合後留下的痕跡比比皆是,穿著衣服或在昏暗處時不會覺得,但如果白天對光仔細打量,便頗有種觸目驚心之感。步重華略微一動,似乎想回頭又按捺住了,望著麵前潔白的酒店床單說:“傷疤是男子漢的勳章,你不覺得嗎?”
吳雩忍俊不禁:“勳章個屁,沒本事的人才受傷,有本事的人連根寒毛都掉不了。”
“什麼意思?”
步重華一回頭,隻見吳雩把棉花團一團扔了,也懶得多解釋:“行了,注意點兒彆發炎。”
他起身去拿那瓶沒喝完的礦泉水,冷不防水瓶卻被步重華眼明手快抽走了:“回來,領導問你話呢。”
他們兩人一個坐在床邊,一個跪在床墊上,視線上下僵持幾秒,吳雩有點慫,低頭在自己身上逡巡一圈,隨便指指左手肘一小塊傷疤愈合後暗色的增生。
“——這個,水泥地上拖拽出來的。兩大佬酒後餘興,要看各自的小弟爭強鬥狠,兩邊分彆派出一個手下人,結果對方那哥們是個泰國拳王級彆,從頭到尾連根頭發都碰不著。你說這能叫勳章嗎?分明是恥辱的印記吧。”
步重華看著他,一時發不出聲音。
“有本事的人勳章是金子做的,沒本事的人‘勳章’才是血肉做的。”吳雩說:“得了,趕緊破案吧,也許五零二破案以後咱們也能有個集體功勳章戴戴。”
他抽回礦泉水瓶,步重華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慢慢才垂了下去。
就在這時手機叮當一聲,提示有新郵件——是廖剛發來的詢問筆錄。
吳雩一邊喝水一邊靠近了看,還以為是昨天晚上李洪曦他老婆左秋的詢問材料,誰知打開卻是孟昭前後幾次去醫院詢問劉俐的記錄:“你看這個做什麼?”
步重華一偏頭,近距離看著吳雩的眼睛:“我昨晚看了左秋的筆錄,始終覺得有些疑問。”
吳雩眼底疑惑,稍微仰後拉開了點距離,示意他說。
“我們現在知道五零二案的凶手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有組織、有規模的團體,打印店老板見到的‘巴老師’在這個團體中占據很高的地位,甚至有可能是領袖。郜靈離家出走第三天,‘巴老師’連夜趕到李洪曦家告訴了他這個消息,同時說郜靈帶走了一筆‘大生意’,他要安排人手去解決這件事。這個所謂的人手應該就是高寶康,他收了‘巴老師’十萬塊錢,跟蹤郜靈伺機動手,但期間因為暴露行蹤,導致四月底郜靈報過一次警。”
吳雩點點頭。
“‘巴老師’之所以安排高寶康而不是李洪曦去解決郜靈,可能是因為李洪曦有文化、有資本,在這個組織中的地位也比較高,並不是高寶康這一類的底層打手,也就不需要親自出馬去做臟活兒。”步重華話鋒一轉:“但我想不通的是,郜靈是五月二號被殺的,不論李洪曦潛入郜靈和劉俐家是出於什麼目的,為什麼他要等到五月九號警方發現屍體以後,才摸到郜靈家去呢?”
吳雩想了想,遲疑道:“因為上了熱搜?”
“對,”步重華沉聲道:“因為在上熱搜之前,這幫人沒法確定郜靈是不是還活著。”
——也就是說在沒上熱搜之前,他們不知道這個殺手有沒有完成任務,高寶康跟組織是失聯的!
“他是不是已經死在了四裡河裡?”吳雩意外道。
“從五月二號那天四裡河流速及水位情況來看,溺斃的幾率相當大,但高霞反映她侄子經常夏天跟人遊野泳,對水性極其嫻熟,所以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就是他跑了。”步重華頓了頓,緩緩道:“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警方現在搜尋的目標就不僅僅是他,還有他帶走的那個……人骨頭盔。”
人骨頭盔。
郜靈失蹤後,“巴老師”告訴李洪曦人不重要,但大生意不能丟,大生意到底是指什麼?
郜靈在那個陰雨的午後跋涉數公裡來到河堤下,她鼓鼓囊囊的書包裡裝著什麼,讓她堅信自己可以一夜暴富?
那天深夜潛入劉俐臥室的李洪曦,明明已經買了電線、膠布、黑塑料袋和大量的洗滌劑,但卻在劉俐進家門之後就一直躲在衣櫃裡,直到被發現才動手——那麼劉俐回家前,他在找什麼東西?
步重華坐在床邊回過頭,吳雩盤腿坐在他身後,一隻手還拿著礦泉水瓶;兩人相對而視,彼此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個人骨頭盔,”步重華輕輕道,“也許就是郜靈帶走的‘大生意’。”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許久吳雩終於慢慢擰上瓶蓋,用力揉了揉眉心:“郜靈跟那幫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步重華說:“過靈床。”
吳雩沒明白。
“你記得我說過什麼?大凡組織起邪教的人,都跟幾個目的脫不開關係:金錢,女色,控製欲。全能|神教也不例外。過靈床是他們拉攏新成員的一種手段,讓被洗腦控製的年輕女性跟人發生關係,假說這樣能傳達神的旨意,達到靈體合一的效果;而那些女性大多來自組織內部成員的妻女親屬,基本沒受過什麼教育,以鄉村地區背景居多。”
步重華打開郵件裡的筆錄,前幾頁是劉俐第一次接受詢問,也就是在南城區分局毒癮發作的那次:“從最早開始接觸劉俐時我就隱隱有所懷疑,為什麼郜靈總在她麵前罵自己的父母‘吸血、沒文化、要害她’?如果說吸血能勉強理解成叫她以後打工賺錢養弟弟,沒文化和要害她又是什麼意思?這跟一般女孩子對原生家庭重男輕女的控訴似乎不太相同。隨後孟昭幾次去醫院找劉俐談話,發現隻要她提起郜靈,反反複複都是這幾句話,其中對父母‘沒文化’的控訴是出現最多的,甚至遠遠超過了不讓她上學的怨恨。”
“——郜偉和熊金枝做了什麼,讓她咬牙切齒痛恨他們沒文化?一個十六七歲遠在縣城的小姑娘,導致懷孕前到底跟居住在津海市的李洪曦發生了多少次關係?一家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未成年女兒這麼長時間的異樣,她父母當真一點也不知情嗎?”
步重華揚手把手機丟在床單上,冷冷道:“我從第一次見到那對夫妻在公安局走廊上哭得撕心裂肺那時起,就開始懷疑他們不對勁了。”
吳雩無聲地點點頭,似乎也有些頭疼,問:“那……現在怎麼辦,回去審郜靈的父母?”
這是不可能的,首先警方沒有真憑實據,不能用強製手段審訊被害人父母;其次郜偉和熊金枝明顯是有備而來,一切旁敲側擊的詢問都不會收到任何效果。
更棘手的是,這對夫妻是在高寶康失聯、李洪曦被捕後才出現認屍的,這意味著其背後的邪教組織已經意識到自己進入了警方的視線。現在針對郜偉熊金枝采取的任何調查,甚至一絲一毫的態度轉變,都會直接導致打草驚蛇的後果!
步重華籲了口氣,說:“得回津海繼續挖,挖李洪曦的財務狀況,高寶康的社會關係,以及人骨頭盔的來源背景。那麼值錢的一件東西,不可能突然無緣無故出現在津海市,不管‘巴老師’等人是想把它賣掉還是帶走,背後都必定還有一連串犯罪行為沒被警方挖掘出來。”
吳雩若有所思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頸,步重華看著他,少頃隻見他停下來,坐在床上搖了搖頭。
“我跟你們條子想問題的方式不太一樣。”
“……”
“郜靈老家嘉瑞縣離寧河不遠,從這裡開車過去,單程最多半天。”他向步重華挑了下眉角,修長濃密的眼睫末梢掀起一勾弧度,有點鼓動的意思:“過去看看?”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